因而她什么也没有怀疑,呆呆地点了点头。
倒是旁边的小男孩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他稍一动弹,刚张开嘴,就被疼痛刺得开不了口。
洛夕萤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催促了一声:“快点带她走。”
随后她也没给同伴留下犹豫的时间,自己就已先一步走向了拐角处。
看着她的背影的那一刻,穆倾寒心头陡然跳了跳。
旁边的男孩儿却已经往旁边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他也跟着催促穆倾寒赶紧走。
“快点,我们赶紧找到警察,给他们带路。”男孩儿说道,“这样说不定还能救下更多的人。”
那些在一开始就四散逃跑的孩子们早已不知所踪。
谁也不能确保那些孩子就有他们三人这样的好运气。
时间能救人命。
穆倾寒最后看了一眼洛夕萤即将消失的背影,点了点头,迈开颤抖绵软的双腿,尽力跟上那个男孩儿,向着越发清晰的警笛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这也是穆倾寒最后一次见到洛夕萤。
——在她们在剧组里重逢之前。
他们在漆黑的旷野上见到那闪烁的灯光,晃眼,却仿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
车灯照亮了他们的身影,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车上下来,惊讶地靠近他们。
他们安全了。
这是他们第一个意识。
随即他们又紧张地指向身后那片废墟,结结巴巴地说起他们同样被困的同伴。
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被勒令待在车上,由成年人接过调查和救援的任务。
然而直到他们控制不住昏迷过去,那个说要跟他们在外面会和的人也没有出来。
穆倾寒再次醒来时就是在医院里了。
她一睁眼就见到父母惊慌失措的脸。
那两张脸上初时是不敢置信的。
穆妈妈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掐了掐丈夫的脸,感受到疼痛之后,那两张脸上便相继滚下泪来。
是喜极而泣。
若不是父母脸上的痛苦和欣喜太过真切,穆倾寒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记不清场面的噩梦。
因为长时间未进食,加上受惊过度和身上零碎的伤口,穆倾寒很虚弱,不得不在医院躺上很长一段时间。
她的意识也是模糊的,险些想不起自己到底经历的什么事。
直到晚上,她即将重新陷入沉睡,担忧的母亲在一旁陪着她。
她不愿看到母亲担忧愧疚的脸,便翻过身,将脸转向另一侧。
将手埋在枕头下面的时候,她摸到了一个东西,有些粗糙,像是绳子团绕在一起。
穆倾寒茫然地将手伸出来,看清掌心上的东西。
一个劣质的麻绳编织出来的小东西,因为被长时间的捏握已经有些变形,但仍能依稀辨别出它最初展翅欲飞的模样。
像是一只蝴蝶。
“这是什么东西?”穆倾寒疑惑地问着母亲。
穆妈妈比女儿更加困惑。
“这个不是你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吗?”穆妈妈说道,“之前刚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护士姐姐想把它拿出来都拿不动呢。”
穆倾寒摩挲着那个粗糙的绳面,侧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个绳结凝视许久。
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时候她才慢慢回想起来,在那扇门后,她是如何哭得停不下来,旁边的人又是如何拍着她的背哄她。
然而收效甚微。
于是那个女孩儿便从绑人的麻绳上拆下几股细绳,手指灵巧地翩飞翻转,变魔术一般编出了一样样小东西。
原本丑陋粗糙的绳子在一双手的操纵之下,竟也显出了几分精致可爱。
穆倾寒只抓住了那一只小蝴蝶。
也不知为何,直到后来努力逃跑的时候,她也始终没有松开手。
或许是因为紧张惶恐,所以才忘记了。
又或许是她意识到了什么,便想要留下一些可做纪念的东西。
那些血腥恐怖的记忆重新回到穆倾寒的脑海里,她控制不住发抖,但也有随之而来的担忧。
其他人怎么样了呢?
救了她的那个姐姐又怎么样了呢?
听到穆倾寒提起这个问题,穆妈妈露出了一个悲伤而惋惜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
很久很久之后,穆倾寒才能体会到那一口气的重量。
一同被抓走的孩子里,完好无损的聊聊无几,最幸运的也受到了些皮肉伤,还有三个人已经……没了性命。
那个跟穆倾寒一起跑出来的小男孩被人一刀砍到了脸上。
幸而他机灵及时避开,才免去了被砍掉半个脑袋的凄凉下场。
穆倾寒再见到那个叫“长乐”的小男孩的时候,看到他大半张脸都被包了绷带,险些认不出他的原貌。
医生说他脸上可能会留下比较深的疤。
不过相较于那些外在的疤痕,他们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那些人里,唯有洛夕萤无影无踪。
既然现场都没有发现尸体,警方也持有乐观的态度,认为她可能是逃跑成功了。
然而听完那些孩子讲述的前因后果和各种细节,其他人却没办法欺骗自己相信对方一定还活着。
洛夕萤当时为了引开那群人走的那条路是个死路。
警方赶到时,只在那里看到了一滩鲜血,还带着体温的余热。
唯有那个年幼的孩子不见踪影,更多人认为她是被那些失踪的疯子带走了。
那之后的下场……自然是凶多吉少。
穆倾寒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才真正恢复意识,睁开眼后时不时就拉着母亲说起那个“姐姐”的事,于是就连穆妈妈也对那个蝴蝶姐姐的故事耳熟能详了。
等到她真正清醒过来,案件已经基本结束。
她的父母商讨过无数次,最终决定将女儿的存在藏匿起来,也尽力压下那一宗案件。
虽然感激于那些孩子的相救,但毕竟自家女儿才是最首要的。
等到他们真正忙定,穆倾寒可以出院的时候,原本那个男孩儿早已不见踪影。
听医生说他是付不起住院费,宁愿把钱省下来多吃几顿,因此早早就离开了医院。
穆家父母辗转几道,终于打听清楚了那些孩子的下落。
男孩儿大名“顾长乐”,跟其他几个获救的孩子一样,实际就是个流浪儿。
据说救了他们女儿的那个女孩儿是他的同伴,同样出身在混乱的街区,父母皆不详。
穆家父母亲自上门几回,最终却只得来男孩儿冷淡的一声“她死了”。
他们最终也没找到那个女孩的下落,自然也无从反驳男孩儿这一声宣判。
在女儿的再三追问下,他们也只能如实相告。
彼时穆倾寒正站在病房外面,看着病房里医生为小女孩换药的场景。
那个小女孩同样是这次的受害者之一,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被砍过很多刀,身上多处早已不成人形。
隔着一道玻璃门,外面也能听到小女孩哭嚎喊痛说害怕的声音,嗓子都是哑的。
穆倾寒捂着嘴想吐,不是因为觉得恶心,而是惶恐与后怕,还有许多的愧疚如铺天的巨浪,一个浪头打下来就让她的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候,她拽着父母的衣角,迫使他们停下脚步,听他们说起来洛夕萤的“结局”。
——她死了。
这是穆倾寒最终得到的结果。
女孩儿的哭声混着这个结局一点点砸进她的耳朵里,将她重新带回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满地的血腥与洛夕萤浅笑的脸交替着在她脑海里闪现,逼得她眼角都渗出了泪。
她捂着嘴终于干呕出来,吐的却是血。
在父母惊恐的目光中,她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穆倾寒连续一周高烧不退,医院都险些下了病危通知。
幸而她最后还是挺了过来,只是关于那场拐带案件的所有记忆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医生说她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才会选择性地淡忘了那些记忆。
穆家父母不敢再刺激她,于是就连那个编织的蝴蝶也一同被封存入了书房的角落。
之后那么多年,穆倾寒再也没想起过洛夕萤。
直到她们再次重逢。
……
穆倾寒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将手伸到了枕头底下。
枕头下空荡荡的一片,除了床单什么也没有,穆倾寒摸了个空,也就慢慢反应过来。
然而意识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仿佛仍然停留在那个冗长的梦境里。
就好像她昨天才看着对方的背影远去,去到一个她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地方——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
那个暗夜里年幼的背影和那场雨里转身的身影慢慢重叠在一处,穆倾寒才慢慢回到了现实。
她睁着眼,良久才聚了焦。
眼前伸出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张开五指,宣示着存在感。
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是一双属于成年人的手。
那些关于那个悲剧的记忆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似乎唯有那个人仍然贯穿着她记忆的始终,从失去的部分,再到重新创造的部分,依然轻轻松松就占据了她整个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