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夜灯有些不甘,还想说什么,辛晚却拿回酒葫芦,一晃一晃地走了。
景篱还在伸着舌头喊:“好难喝好难喝好难喝……”话音未落,不意间木夜灯竟凑上前来,在他唇边轻轻舔了一下。
景篱张大了嘴。木夜灯舔了一下舌头,似乎也没尝出什么滋味,将糖莲子塞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章 大较(2)
辛晚一边喝酒一边闲逛,心里还在想着大师兄方砚刚才责骂他的话。
他这大师兄为人过于端方认真,和他向来格格不入,看他无比的不顺眼,在方砚心中,辛晚约等于不知感恩加不知羞耻加不知进取加无可救药。
“你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自己要负什么责任,你从没想过师父为什么退隐不管门中事务。”方砚冷冷地道,“景篱不能跟你学,哪怕明天被夜灯打成重伤,我也得让他知道不能跟着你一直这么游手好闲下去,早日改投名师才是正经。”
“呃……”辛晚道,“但是大师兄,小弟有一个疑惑啊,如果没有我和景篱这种人,又怎么凸显你们优秀呢?”
“……”方砚简直无言以对,拂袖作了结词,“无可救药!”
辛晚凭借多年在大师兄淫威下苟且偷生的经验,知道当方砚给出“无可救药”的结论时谈话便结束了,于是弯腰一揖,安静退下。
月下的白稚泽被镀了一层银辉,众多莲花还未睡去,在月光中摇曳生姿。
白稚泽水虽清澈,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只有疏木制作的小舟在水上来回。辛晚解下水边树上系着的一条疏木舟,执了船桨随便划开水面,小船便随水波漾向莲叶丛中。
他伸手折下一根莲茎,插入酒葫芦的口里,然后自己便躺下来,从莲茎中空的小孔里吸取酒液。小船随水来回飘,这片水泽正是辛晚从小长大的地方,无论飘去哪里他都不陌生,因此完全没管小船的方向。
他晃得正舒服,鼻子忽然忍不住皱了皱。
有血腥味。
白稚泽是禁止吃荤腥的,也绝不允许门下弟子私下斗殴,因此,有血腥味,很不正常。
辛晚坐起身来,附近是一片精致竹舍,正是白稚泽用以待客的客房。浅水畔有一个□□的男人,下半身浸在水中,手捧起水搓洗身上的斑斑血污。
“喂——”辛晚叫了一声,那男子回头,辛晚愕然,“你……”
那男子作了个“嘘”的手势,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辛晚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你不认识我?”
男子也笑:“你我几时见过?”他身形结实却不显粗壮,整个人柔韧、修长、敏捷,如一头美丽的猎豹。不同于常人的瞳孔总有些许棕褐色,他眼珠纯然漆黑,在月下仿佛上好的黑色玉石。
辛晚道:“那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你怎么受的伤?”
男子道:“你猜?”
辛晚在船里躺下,慢慢道:“这附近没有发生打斗,也没有死伤的痕迹,你看起来身手不错,我觉得,你可能,夜闯天澜书阁了。”
天澜书阁只放辛晚这样一个毫无灵力的人看守,自然是因为它本身就有极强的防御。
……比如门口老灵鳌生的几只小王八蛋……小王八。当然,灵鳌是公的,小王八们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过这没有影响小王八们生猛的战斗力,它们守在天澜书阁前的还稚池内,若非获得允许带有特殊令牌,其他人只要闯入,上去就是一口。
而且这几头小王八个个尖牙利齿铁甲铜骨,辛晚奉命看守天澜书阁后,偶然一次忘记带令牌,刚靠近一步便被小王八啃了脚,封静则亲自赶到都摇头,所谓王八咬人不松口,封静则又不舍得杀这头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王八,最后求爷爷告奶奶,辛晚带着那只小王八去白稚泽门口拜求老灵鳌,才让小王八松了口。
这件事辛晚想起来左脚还隐隐作痛,幸好白稚泽有相应灵药,可以拔出王八唾液中的□□,方没有留下巨大伤疤。
因此辛晚一看那男子身上的伤,便知道是小王八咬……和挠的。
然而能在小王八们的口下逃生还没惊动他人,他还是了不起得很。当然,辛晚也知道其中有一些别的原因,比如,那几只小王八,其实是认得他的。
男子道:“我没有。”
辛晚道:“你还是承认吧,你杀了小王八没有?”
男子哗啦啦地上岸,道:“没有。”也不知道是说没有夜闯天澜书阁,还是没有杀小王八。
辛晚躺回疏木舟中睡觉,喃喃道:“小王八明明咬了我都不松口的,怎么咬你会松口。”
男子漫不经心地道,“我用手指插它的鼻孔。”
辛晚面无表情:“呵呵呵呵。”
男子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辛晚在疏木舟中却未听见他离开的声音。
辛晚忍不住问:“你去天澜书阁做什么。”
男子道:“找点东西。”
辛晚道:“什么?”
男子道:“不告诉你。”
辛晚道:“呵呵呵呵。”
辛晚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会他了,水波一下一下推着疏木舟,渐渐又将他推向远处。
什么东西甩上了船舷,辛晚还没反应过来,疏木舟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拉向了岸边,那男子借力跳上船来,疏木舟霎时往下沉了一沉,辛晚道:
“干什么?”
那男子和他并排躺下,看了一眼他奇特的酒葫芦装置,也凑过去在莲茎上吸了一口:“酒?你不是白稚泽的弟子?”
白稚泽禁酒,辛晚便也不否认,懒洋洋道:“想做什么嘛,一起泛舟湖上啊英雄?”
那男子道:“我叫陆长荧。”
辛晚嗫嚅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特么当然知道你叫陆长荧。
陆长荧道:“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辛晚心脏一阵紧缩,陆长荧道:“我少年时受了重伤,忘记了一些事情。”
辛晚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嗯……”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熟悉,仿佛是特别亲近的人。我们是不是从前……是挚友?或者,知己?”陆长荧深深地看着他,两只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辛晚只当没感觉到,仍然闭着眼睛。
好一会儿,陆长荧又道:“难道还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的嘴唇朝下越凑越近,辛晚忍不住了,终于睁开眼睛,却被他的眼神攫取了注意力。
“看来确实是了。”陆长荧弯着嘴角慢慢靠近,辛晚呼吸都快停顿,陆长荧续道,“看在以前有缘的份上,这船也让我用用,看能不能进入天澜书阁。要是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分你……借你看一看。”
“……”辛晚道,“草泥马。”
小王八自然是不会怕疏木舟的,但是辛晚不打算说。他身上带有通行令牌,陆长荧若是和他在一起,小王八理应也不会咬他,但是他不打算带他进去。
“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去天澜书阁找什么。”辛晚道,“否则我就将船划到最远的藕花深处,丢下你自己走。”
陆长荧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你自己怎么走?你又没有灵力,肯定不会御剑。”
“……”辛晚道,“少自作多情了,我把你丢下水自己划船走不行吗?”
陆长荧深深地看着他道:“你肯定推不动我,况且,这水,会死人的……”他轻声道,“你舍得?”
远处已能看到天澜书阁幽暗的灯火,辛晚将桨递给陆长荧,道:“拿着,我观察一下。”
陆长荧将信将疑地接过船桨,看了半天没发现辛晚在观察什么,不由得也走到舟沿往外看,冷不丁被辛晚从后面踹了一脚,连忙以手扳住船沿稳住身体,看向辛晚时,辛晚面无表情道:
“不好意思,这小船年久失修,那一块,已经坏了。”
他话音未落,陆长荧便已经听到了手中那块舟木嘎嘎嘎要断裂的声音,然后便毫无反抗之力地与疏木舟分离,握住船桨和残木片,咕噜噜地连喝了几口水。
辛晚道:“船桨也是疏木所制,留你一条命了,你自己慢慢游回去吧,再见。”
陆长荧道:“你?”
辛晚将差点滚落的酒葫芦捞了上来,怜惜地擦了擦,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灌进水,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道:“我是在天澜书阁看大门的。”
第二日入室弟子大较,封静则坐在最后,身后一溜排开站了四名大弟子,前面一字摆开八张竹椅,坐了来自空桑各仙宗的重要宾客,其余观礼弟子则围在莲台四周。
方砚宣布了大较开始,第一对弟子便祭出了仙兵,开始比试。
景篱瑟瑟发抖,战战兢兢道:“师,师师师父,我的仙兵是什么?”
辛晚平静道:“你没有。”
景篱欲哭无泪道:“那怎么打?”
辛晚道:“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乃是最高境界。”
他俩窃窃私议的声音虽然小,但前面坐的均是各仙宗中修为颇高的人,明显是会听到的,三师兄秦之然与辛晚最为交好,不得不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然而已经有人“噗嗤”一声回过头来,对辛晚道:“心中有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