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一点没错,那人的确冷得很。”楠儿点头答道,遂又看向床上的雪夙,问道:“那这个呢?可是妖怪?”
炑琰摇头道:“可还记得那个一夜白头的男子?”
“自然记得……”
他笑笑不语。
“你是说……这个怪物,就是你那个满头白发的朋友?”
炑琰还是笑着点头,依旧不语。
楠儿立时抓耳挠腮起来,这模样活像是当年的齐天大圣,只见她一脸惊诧的凑近雪夙,并细细端祥起来。
半晌后,她笑着道:“小时候常听大人说狻猊会吃人,曾见有人逮过一只关在笼子里,当时我就觉得大人们必定是唬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炑琰,你说狻猊可会吃人?”
炑琰看了雪夙一眼:“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与他认识少说也有一百多年,只知他爱吃肉,却不曾见他吃过人。”
“我觉得他们肯定是不会吃人的。”
“你怎会这么觉得?”
楠儿见雪夙睡得同死了般,便大着胆子去摸了摸他的耳朵,笑着道:“无非就是体型稍大了些,看这模样,可要比村里的阿猫阿狗讨喜多了,若非沾了血,这一身的白毛定好看得很。”
他又看了雪夙一眼:“的确是好看得很。”
雪夙晕迷了整整五日,待他醒来时依旧幻不成人形,炑琰只当是他伤得太重,法力一时间虽不能恢复但至少还能与他交谈,他问:“雪夙,你现在感觉如何?”
“嗷……”雪夙张大嘴吼了一声,露出满口雪白的獠牙。
炑琰吃惊道:“你……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嗷……”雪夙又吼了一声,接着便向他身边凑过去,歪着脑袋往他衣襟上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炑琰吓得忙往后闪,只见他睁着那双圆溜溜且水汪汪的碧眼看向自己,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见楠儿走进屋来,他又凑到楠儿身旁,重复着方才对炑琰做过的一切。起先楠儿因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吓得动也不敢动,随后见他一系列动作均是在讨好撒娇,这便又笑又叫的抱住了雪夙,并摸着他的脑袋同炑琰道:“炑琰,他的毛好软好白。”
“……”
“炑琰,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而且还是碧绿色的。”
“……”
“炑琰,他好像很喜欢我样子。”
“……”
炑琰只觉得眼前一切都过于怪异,直惊得他说不出话来,雪夙何时有过这般神态,现在他就与刚出生的小狻猊如出一辙,哪里还是那个傲慢好斗的雪夙,哪里还是天庭的左大元帅。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似乎不认得自己了。
又经过几日的相处,见雪夙依旧是那副模样,炑琰便也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在此之前,他们之间因魔澈的事弄得相见如陌路,如此一来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不知这种和睦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雪夙虽说法力尽失,兽性却仍在,时不时攀墙爬梁将飞鸟走兽吓走,又或者同着楠儿上山逮一两只活的野兔回来,并且他叼回来的兔子毛色竟都是青灰色的,炑琰见了喜欢的很自然就舍不得宰了来吃,只在院中做了个圈栏将那些兔子都养在里面,整日给它们喂些白菜萝卜,竟养得比来时还要肥上许多。
起先村里的人见到雪夙无一不吓得目瞪口呆,都说狻猊会吃人,哭着喊着叫楠儿赶紧将他放走,这时楠儿便会抱着雪夙满脸笑意的同那些人道:“雪夙乖得很,连只兔子都不忍心咬死,哪里又会吃人呢!”
后来时间一长,便也都知他不会吃人,虽说没见了就嚷可仍旧要绕道而行。只因他长得再讨喜,仍旧也是只狻猊。
有段时日村中频频丢失鸡鹅,起先都道是被雪夙给吃了,三五成群的往楠儿家来嚷着让赔。楠儿只因太过喜欢雪夙,害怕别人因一时气愤会对他不利,于是就拿出银钱来一一赔了。直至有一天清晨,楠儿与炑琰听见雪夙在村头叫唤,赶过去时见他正被一群人围着,而他的脚下却是几十只已死去的黄鼠狼。
如此再明白不过,雪夙分明就是以此行为来告诉众人吃了他们家鸡鹅并非是自己,而是他脚下的这几十只黄鼠狼。
楠儿如此向他们解说,起初大家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在那之后村里果真再没丢过鸡鹅,就这样雪夙成了村民眼中的英雄,非但不再见了他就绕道,反而家中一宰牛羊便要送些过来。然而他的食量有多大只有炑琰知道,送来的这些肉也只够当个点心,平素见他不在家时便知是去湖里觅食去了,若不然怎会每次回来都是一身湿,并且满嘴的鱼腥味。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这日雪夙又陪着楠儿上山采药去了,闲在家中的人自然只能下厨或做些杂事。正午日头还算大,炑琰想着将前几日的药草晾晒一下,正拿着竹匾与支架往院中去时,只见雪夙飞速的向自己冲来,立时就将他扑倒在地。
几个竹匾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有的滚至墙角,有的则滚至院中,来不及揉一揉被磕得生疼的后脑勺,只觉自己快要被身上这只体型硕大的狻猊压得元神俱散,这边雪夙还不自知,伸着腥红的舌头舔了过来,两只前爪上尽是泥土,蹭了他满满一身。
等着他撒够了欢,炑琰已是衣衫凌乱蓬头散发,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并愠怒着对雪夙道:“下次再这样,我非把你捆起来不可,看你还如何撒欢。”
见他一脸不高兴,并且语气中颇带些指责,雪夙立时也恼了,冲他闷吼了几声,并亮了亮雪白的獠牙。
楠儿开始为雪夙打抱不平起来,叉着腰冲炑琰道:“你敢再多说他一句看看,小心我将你扫地出门。”
他正欲诉苦辩驳一番,只见楠儿带回的竹篓里有一抹殷红,因有些好奇便跑上前去看,不想竟是株茶花。炑琰立时转怒为喜,并笑着道:“这茶花果真好看,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楠儿斜了他一眼,又跑过去将雪夙搂在怀中,揶揄道:“看来雪夙心中就只有你,次次采药都不忘带些你喜欢的东西回来,之前是兔子,这次又是茶花,可知漫山遍野就只这一株,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炑琰将茶花从竹蒌里拿了出来,捧在手里细细端祥了一会儿,花瓣娇艳欲滴,殷红如血,不是照殿红又是什么。心中欢喜了片刻,遂又看了看雪夙满爪子的泥土,方才自己还因此事说了几句重话,现下不免有些懊恼起来。
他一脸讨好的看着雪夙,并央求道:“好雪夙,能不能再用你那锋厉无比的爪子刨个坑出来,咱们一起将这株照殿红埋了,如何?”
雪夙只眨了眨眼并未理会,楠儿见状便凑近他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炑琰只当她这是在为自己说好话,不料趁着自己不注意时雪夙猛的一挥爪,只闻见‘刺啦’一声,再低头看时衣襟已被撕下一块来。
挑唆的人见得了逞立时捂着肚子笑起来,而行凶者也消了气,躺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这又活蹦乱跳起来,炑琰则是满脸哀怨,好好的一身衣服成了破布,心下直道可惜。
半晌后,待雪夙也乐得差不多了,便帮着炑琰去院中刨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炑琰捧着花站在他身后,他则猛的将泥土往他鞋上刨,不论炑琰往哪处避,那泥土最终势必都会落在他脚上,待花植好了,炑琰也成了半个泥人。
自雪夙来后,夜里如何睡一直都是三人每日必争的话题,楠儿早将雪夙原本的模样忘去了爪洼国,权当做是养了只体型硕大的宠物,更是恨不得须臾不离走哪儿带哪儿,甚至睡觉都要带着他一起。于是这夜两人又争执了起来,楠儿道:“无论如何,今天雪夙必须睡我房里。”
炑琰道:“他是男……他是雄性,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知避讳一些。”
楠儿又叉起腰道:“你难道就不是雄的,如今不也在我家住着吗?”
“这如何能一样,你我一人一屋毫不逾越,再者雪夙迟早是要恢复的,届时你又如何自处?难不成要因此嫁于他?”
“那又如何?雪夙这么好,嫁给他又有何妨?”说罢,楠儿又笑着去摸雪夙的耳朵,只见雪夙半眯着眼,一脸享受。
炑琰无法:“既是如此,还照往日一样让雪夙自己选,若选了你他今夜就睡你房中。”
她自知雪夙更为喜欢炑琰,势必还会照往日一样跟着炑琰回房,于是又不依不饶起来,搂着雪夙就是不松手,撒泼耍赖无所不用。
见她这样炑琰只是长叹一气,今日竟破天荒的向她妥协了。
两人平素睡一屋时都是他睡床雪夙睡桌子,此时已是严寒季节,雪夙一身绒毛自然不怕冷,可他却时常夜里被冻醒,只因想着楠儿是个女子,家中的被子多数都在她房中,自己仅用了一条薄被,这夜又因雪夙不在,屋里一冷清便更觉得冷了,辗转了半宿,最后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是什么时辰,深沉的夜空正簌簌往下落着鹅毛大雪,他独自走出了屋门,只见院里的那株茶花在雪地里开得鲜艳夺目。他也不撑伞,任凭雪花落了满肩满头,记得曾也有过这样一个场景,那是他与左齐在朔国时的某天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