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炑琰在笑,她急忙将话打住,并问道:“我说的话可笑?”
炑琰忙摆手道:“我方才走了一圈,只见这院中药草繁杂,却一味也不认得,方才卫大夫为我一一介绍,想必不仅认得它们更知如何使用,在下见卫大夫也不过豆蔻年华,又医名远扬,心下不免有些钦佩。”
楠儿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两腮发热,忙将面掩住道:“你就别再说了,医名远扬的是我爹爹而并非是我。”
炑琰道:“那你爹爹何在?”
楠儿将手放下,垂眼道:“已过世好些年了,因他膝下只我一个女儿,为了不让祖上积攒了几百年的医术失传,他从小就将我当作男儿来养,教我识书念字,并将卫家医术倾囊相授,自爹爹走后,我一心钻研卫家医术,现下已有小成,虽不及爹爹一半,总也比别个强些。”
炑琰轻叹一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楠儿又道:“看我,尽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快去那边坐下,且让我诊了再说。”
炑琰笑道:“好。”
诊了半晌,只见楠儿已将两条秀气的眉挤作一团,她自认比外头那些庸医强上几倍,不料今日竟连个脉都诊不清。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因炑琰用法术将脉弄乱了,莫说是她,纵是她爹爹在世也诊出不个一二。
炑琰自知有些过份,便忙劝慰道:“说起我这病,平素倒也无碍,只因来发作起来便六亲不认,癫狂之状使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近年来也看了不少大夫,药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转,隔上三五个月便要发作一次,我因怕牵累了家人故此才远走他乡,前几日听闻此处有一卫大夫堪称神医,这才上门求医的,左大夫未见过我发作,自然瞧不出是何病症,不如我在此地待上几月,待发作了再来找你,届时你也能看个仔细。”
楠儿忙点头道:“不错,我曾见医书上记载过许多奇症,也是平素与常人无异,诊脉也诊不出一二,如今看来你的病大概也是如此,且将你的发病是的症状说说,我也好查阅一下医书,待明确了病症,再下药也不迟。”
“如此说来,在下果真需在此地滞留一阵了,只不过我初来乍到尚无落脚之处,还望卫大夫能为我寻个住处。”
楠儿道:“你既是来求医的,尽管在寒舍住下,家中尚留了间空屋,往日只放些药草,你若不嫌弃我这就去收拾。”
炑琰笑道:“孤男寡聚同住一室你也不知避嫌,若被人看了去叫他人如何说你,我是男子自然不怕那些飞短流长的,只是你还未嫁人,终归是不好的。”
楠儿一扬首,叉着腰道:“这样倒还好了,免的那些扯篷拉纤的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我一心只想做个大夫,那些贞洁烈女的事且让别人做好了,与我何干。”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未免就显得过于做作,炑琰这便应下了。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看这征兆似又要下雪了。未雨绸缪,不妨先将院里的药草收了,总归是闲着无事。炑琰挽起袖子,双手托起一张竹匾进了屋。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他这一住就是四五个月,楠儿见他从未发作过不免有些疑惑,三不五时替他诊脉却依旧无果。炑琰虽说心虚得很,却因未见过患有癫狂之症的人是如何发作的,纵是想学也学不来,无奈只得随口胡诌些因由。楠儿自然是不信的,只当自己平素给他灌得那些汤药起了作用。
楠儿因痴迷医术往往是废寝忘食,除了替人治病就是上山采药,就连一日三餐也是能省则省。因北面气候寒冷,蒸的馒头能放半个月,腌一坛咸菜更能管够半年的下饭菜,可怜炑琰金贵的仙体跟着她吃了半月咸菜配馒头,终于再支撑不住,扬言要自己动手。
最开始自然做得不好,却也比咸菜配馒头强几倍,楠儿是个不挑食的人,只要食物管饱,哪里又会在意味道如何。
他少说也活了五百多年,细细追究竟不知哪件事是他拿手的,现今回想起来不免有些懊恼,若早知做饭有此等妙趣,也不至于吃半月的馒头了。
炑琰近日不止厨艺飞涨,还知在饭菜中加些药草,或健脾养胃,或益气补血,少不了也有些美容养颜的。楠儿吃饭原本只知狼吞虎咽草草了事,后来在饭菜中食得药草,竟也懂细细品味,并连声赞扬炑琰孺子可教,而他只淡淡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你身边待了许久,再不懂些医理倒显得我愚昧了。”
一日,两人刚在院中吃过午饭,他刚要拿着碗筷去刷,只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坛酒。楠儿见了只当是上门问诊的病人,便扭头同炑琰道:“进去将我的脉枕拿来。”
“他是来找我的。”
岱书轻挑着凤眼看向两人,笑道:“小弟远道而来,炑兄可愿赏脸与我喝几杯?”说罢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子。
楠儿见不是来找自己的,便进屋去忙自己的事了。
炑琰又下厨烧了几个家常小菜,岱书在一旁看着连连惊叹出声:“你这劫历得好,竟连饭也学会做了。”
他那边将菜一一端上桌,岱书这边一手将泥封拍开,立时洒香四溢,还未入口人便有了半分醉意,他说:“这酒我已放了好些年,本是想与那个人一起喝的,只不过……”苦笑一声,余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用的酒盏还是楠儿父亲留下的,杯底有些裂纹,看着已有些年代了。岱书自顾自喝了几杯,酒虽未热可喝进肚中却是暖的,尤其在经过胸口处那片方寸之地时最为畅快,什么愁苦什么烦恼尽数被烧得一干二净,怪不得无论是人是仙是妖是魔都爱喝它。
楠儿时而出来一趟,左手托着医书右手摆弄架子上的药草,院中两人于她眼中似不存在般,只顾忙自己的,而岱书则在一旁看了她半天。
岱书朝着楠儿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炑琰道:“故人。”
“上一世的故人?”
炑琰点点头。
“她的确是你的故人,而你并非是她的故人,你虽还记得她她却再不认得你,凡人一旦转世,与前生就再无瓜葛,今生她福祸已定,你又何苦来惊扰她。”
“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就只为说这些?”
“并不是。”
炑琰挑了挑眉:“哦,那可是天庭又有什么事发生?”
“的确发生了件小事,不过与你无关。”
“不妨说来听听。”
岱书淡笑道:“下界之前我做了件触犯天条的事,想必这时已有人察觉了,我只想在押解的人赶到前找谁说说话。”
炑琰眯着眼:“于是你就找上了我?”
“喂,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天庭那么多神仙我唯独只想到你,你难道不该觉得荣幸?”
炑琰见他这副神态,不禁笑着说:“嗯,荣幸之至。”
岱书叹了口气,问:“你觉得……泱濯是个怎样的人?”
“面冷心冷,若不然也当不了阎王爷。”
“哈哈哈……咳咳……”一口酒直呛得他咳嗽不止。
岱书拍了拍胸口:“你啊,真是一语中地,还以我就我一个人是这么觉得的。”
“你犯天条可是为了他?”
岱书并不接言,只自顾自道:“我尚是凡人时曾见过他一面,是在一桩婚礼上,那日来了满满一院子人,我却唯独觉他与众不同。明明是来喝喜酒的,这人却冷着一张脸,并穿了身黑衣,因恰逢隔壁有人出殡,我只当他是走错了院子,见他长得还不错便上去问了问他与两位新人是什么关系,你可知他是如何回答我的?”
炑琰道:“莫非是新娘子的青梅竹马?”
“他说是故人。”
“谁的故人?”
岱书摇头道:“并未说是谁的,只因我是个断袖,权当作新郎官的好了。”
炑琰‘噗嗤’一笑:“然后呢?”
“接着他转身就走,我在他身后跟着,可一出院门就不见了人影,我分别问过两位新人,可他们都说不认得此人,后来又问了在场的几个人也都说不认得,当时我便在想,此人想必只是顺道来蹭洒喝的……”
见杯盏空了,炑琰又盛了一壶,并将岱书的杯子添满。
岱书又道:“那之后不久,我便成了神仙,从一个专写稗官野史的官宦子弟摇身一变成了天命宫的主掌书,因此我又见到了那个人,依旧冷着张脸,依旧穿了身黑衣,并且还是地府的阎罗王,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欣喜若狂……”
炑琰截言道:“欣喜若狂?难道不应该是惊慌失措?”
“如何不是欣喜若狂?我为再见他真可谓是上天入地,就如此奇遇,比我先前写的那些野史还要惊世骇俗,你可曾读过我写的那本‘黄粱一梦,似梦非梦’?那本书我写的呕心沥血,可与这一比又岂止是乏味。”
“的确读过,却也不似你说的这般,必竟结局都是众人乐见的,而你与他……” 炑琰只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岱书并不去理会他的眼神,只长叹一气:“可知我做过最令自己后悔的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