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景象众人已绝望之极,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如死人般跪坐在地待人宰割。那怪物越行越近,天际那四个金人却岿然不动,三十万人如被人圈禁起来的牛羊等着被逐一宰杀。
千澈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何时那怪物已离他这么近,只觉腰间一阵巨痛,未待他看个究竟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腾空架起,天旋地转间,耳边的哀嚎之声越来越远……此刻他也终见得那四个金人的真实面目。
那是寻常百姓口中时常念到的仙灵,贴于各门各户的、掌管风雨雷雪的四大战神……
千澈只觉身体如烈火般焚蚀,看着眼前这些仙灵,竟如何也猜不透他们为何要做这怪物的帮凶。
渐渐的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意识也慢慢涣散开来,在他合眼之际,忽见一白发朱颜的男子腾空而立在眼前,那眉眼略觉有些面熟。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雪夙飞身过来,一把将炑琰的神识接住,清淡的一缕银光落入手中如羽毛般轻盈。待银光幻化成了人形,他的神识也渐渐清醒过来。
前后的记忆串连起来,竟也猜不出当日玉帝为何要将他降下凡间。在天界活了五百年,在人间活了二十载,孰深孰浅自是一目了然,只因人间的一切尽在眼前,便觉眼前的雪夙有些陌生。脑中那些一闪即逝的容颜,眼前正发生的一幕,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屠戮仍在继续,他本欲现出真龙之身阻止这一切,可凝神聚气、掐指念诀皆是徒然。这时才反应过来,现在他只是一缕抽离仙体的残识,正如人类的魂魄是毫无作为的。
炑琰伸出双手一把攫住雪夙的双肩,急声道:“雪夙,你快去阻止他。
雪夙只是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可是三十万人啊,你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光?”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雪夙扭头看向天际的四仙,口中说道:“并非是我不救他们,而是我救不了,此乃玉帝亲下的命令,莫说是我,即便是我父亲也救不下这三十万人。”
一堆堆人骨,在黄沙地上尤为显眼,徘徊在绝望中的人发出最后的哀鸣,一个个鲜活的生灵在那怪物手中渐渐化为白骨。
炑琰失声长啸起来,俊秀的五官立时扭作一团,分不清是哭是笑。二十载惯性使然,他伸手欲拭去眼中的泪,然指间所触及到的只是阵阵冰凉。
荒漠之中聚起点点萤火,一个个死去士兵的魂魄在飓风圈内游荡。三十万人在顷刻间全都化作白骨,枪矛戈戟、甲衣铁胄随着黄沙一并被卷入地底。
地府的鬼差逐一而至,数量多得令人觉得整个地府都倾巢而出了,魂魄们听话的任由他们带走,由一根根锁魂链锁住的亡魂,在荒漠之中牵引出一道道蜿蜒曲长如长蛇般的蓝色长阵。领头的鬼差向同一个方向走去,沙地上临时设下两界相交府门,一根根泛着萤光的长蛇渐渐钻进地底。
泱濯行至雪夙身旁,同炑琰道:“玉帝命我来接你。”
炑琰冷声一笑:“何必多此一举,大不了让我同这三十万人一道入了你的地府,阎君若能念着往日的交情,让我投个好……”
“得罪了。”泱濯猛的一挥衣袖,将炑琰的神识收进他的黑色袖袍中。
紫薇大殿内。
炑琰将礼行毕同玉帝道:“儿臣心中有诸多疑惑,还望帝父告知于我。”
玉帝往嘴边递了口茶水:“想问什么?。”
“当日屠戮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为何四将要助他杀了那三十万人?”
玉帝起身,放下茶盏:“他并非是什么怪物,而是魔澈。”
一双金目已注满了是惊诧。
玉帝接着道:“魔澈乃是寂虚圣佛之子,而他母亲却是个修罗,你心里想必也清楚的很,佛与修罗本不应结合,只因两者结合所生之子为七界之中异数,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积攒的杀戮越多便越强大,直至攒够三十万杀戮。”
“既是如此,为何不将他扼杀,反倒还要促成他的杀戮?”
玉帝微眯着眼道:“扼杀?如何扼杀?他是斗战圣佛的弟子,佛界何其强大你难道不知?两千年来,天界一直忌惮着修罗,只因佛界从不插手七界之事。如今西方有意与天界一同对抗修罗,而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让魔澈积满三十万杀戮化身成魔。于七界生灵而言,这三十万人又何足挂齿。”
千澈不禁被他的言语惊得往后退了几步:“故此,为促成一个魔头的诞生,你们便罔顾生灵,将他们如同圈中牛羊一般宰杀,而佛家的善,道家的德,仙家的仁又是何物?为持衡七界,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今日因他一个魔澈,你们便奉上三十万生灵,明日若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又有多少生灵够……”
“炑琰,你放肆。”玉帝将他喝住,一脸怒意。
父子两人相互对峙着,同样的金目,神似的五官,就连发怒时的表情都是一致。
炑琰渐渐在这场战四目对峙的战役中败下阵来,他之所以将头低下只心心中再清楚不过,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想必也同那三十万人一样,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那么,我这二十年也只是为了配合魔澈,同他演一场不会令人间质疑的杀戮大戏?”
“是。”
炑琰冷笑一声:“可真是滴水不露啊!一场战争,一次尘暴,一夜之间三十万人就这样永埋黄沙之中,尸骨无存……怪不得凡人总爱说‘天命难为’,岱书可真不愧是天命宫的主掌书,如此水到渠成,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炑琰……”
“不对,是我说错了,岱书哪能有这么大的本领,他想必与我一样奈何圣意难违,即是有心违之也未必能遂,正如帝父当日抽了我神识将我掷入凡间一样。”
玉帝沉声道:“够了……”
提及此处,他心中又有疑惑,也不去看玉帝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的问道:“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我?为何偏偏让我去目睹这一切?”
玉帝道:“朕原本也不想让你知晓这六合之中的残酷,只不过炑暄与炑岚离了天界几百年,几经找寻却始终无果,所以朕不得不先作好打算,人间这二十载权当磨掉你往日的仁厚,这七界之首的位置,并非是你先前的性子所能接掌的。”
什么七界之首,他无非是同那三十万人一样,做了持衡七界的一枚棋子而已。
“帝父,你可知炑琰现在心中在想什么?”
“……”玉帝颦眉看他。
炑琰腰间挂着一块色泽暗沉的青色玉玦,上面刻着龙纹,只用翠绿流苏系着,他垂首看着那块玉玦低声道:“这是帝父在儿臣五百岁诞辰时赠予的,只因那天是丹元大会,所以并未有几人记得。那日早晨,玲珑将这块玉玦拿于儿臣,并说是帝父给的,当时我便在想别人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帝父还记得。”
玉玦正面花纹精巧细致,背面却光滑平整,只有刻着他名字的那一处略有些凹凸。他想起自己还是千澈时,腰间也时常系上宫绦,而那些大多数也是身为父亲的千麒给的。
“在人间,曾有个叫千麒的人,他是渠国国主,亦是儿臣一世为人的父亲。这人不仅是个仁君,亦是个慈父,从来不舍得让千澈受一点儿委屈。千澈爱哭,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他一哭千麒便比任何人都要着急,竟还将此事放于朝堂上,同众大臣商议如何解决,为这事还闹了不少笑话,弄得渠国人尽皆知。生于皇室,父子间本应是疏远的,然千澈十岁之前还时常被他抱在怀里,如寻常百姓家一般无二……”
“你到底想说什么?”
炑琰不理会,依旧自顾自的道:“千澈有一位母妃与许多姨母,还有十三位姐姐,她们都同千麒一样对千澈疼爱异常,含在嘴中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现在回想起来,炑琰为人二十载,身旁的任意一人都要比这天庭温暖得多,而比这天庭更为冰冷的……则是帝父与众仙家的心。”
言及此处,他才缓缓将头抬起,只见眉宇间的褶皱如刀刻般:“若有选择,炑琰宁可不做神仙,即便只有匆匆一生寥寥半世亦无怨无悔。从此以往,炑琰再非天庭三太子,陛下只当他已同那三十万人一道死去。”说罢,便将玉玦高高举起,猛的往地下一掷。
玉玦应声而裂,碎片飞溅在殿内各处,只有翠绿的流苏上还剩下一角。
玉帝看着脚下那抹翠绿发怔,直到炑琰离开都未回过神。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炑琰离了紫薇殿,立时就往南天门去,四大天王见他过来便忙上前搭话,可炑琰只是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便踏着云斗往地府去了。
地府平素清冷异常,这一日倒要热闹的多,只见四周被蓝光围绕,成千上万的魂魄聚集在此处,由锁魄链锁着的鬼魂被大小鬼差领着从地府大门鱼贯而入。耳旁净是锁魄链与鬼魂的哀鸣声,几个鬼差时不时一扬鞭,稍震慑住片刻不多时便又喧闹起来。
守门的鬼差见来人是天界的三殿下,立时堆着笑问道:“敢问三太子,屈驾来地府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