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儿,你这又是怎么了?”他急忙道。
皇子澈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帮子,可就是不说半句话,任凭眼泪冲洗着脸颊。左齐见状,立时便反应过来,于是道:“可是咬着舌头了?”
皇子澈点点头,眼泪却涌得更凶了。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左齐便立马起身,接着便飞快的冲出了营帐。
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见他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行至皇子澈面前,举起碗道:“快些用冰水漱漱口,一会就不疼了。”
不知怎的,平日一旦哭起来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皇子澈,看见他认真的神情立即就止住了哭声,一字一句似都附着魔力,霸道而迅猛的蹿入耳中。皇子澈眨了眨泪水朦胧的双眼,接着便伸手将碗接了过来。方才还叫嚣着疼痛的舌头,在接触到冰水后瞬间便消停下来,他将水含在口中久久也舍不得吐出来,直到冰水将牙根刺激得酸软才肯做罢。
将水吐了出来,伸伸舌头,感觉已没那么痛,立时便又笑了起来。他一破涕为笑,在场众人又松了口气,不免又心中感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知皇子爱哭,却不知竟是此等爱哭,兔子死了要哭,自己咬了舌头也要哭……
千麒这会儿更加觉得左季昀不愧是不世贤臣,于国他扶颠持危,于家也是教子有方。这越看越讨喜的左齐,使得国主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由左齐陪伴皇子澈,时日一久,想必这爱哭的毛病也能改去大半,即使改不掉,有左齐在,也不愁没人哄得住皇子澈。
见千麒双眼泛光的看着自家儿子,左季昀只觉脊背泛起阵阵凉意,不禁自思道:锋芒太露未必是件好事,阿齐莫怪为父,谁让觊觎上你的人是当今天子呢!
第18章 第十八章
果不其然,冬狩结束的三日后,左府迎来一道国主亲拟的圣旨。奉命宣旨的老公公钱海一直以来都是国主最为宠信的奴才,平日在宫中的架子拉得比当朝大臣还要大,可到了左府却还是毕恭毕敬半点不敢怠慢。国主在拟这道圣旨的时候他便在一旁伺候着,其内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他头一回踏入这户列簪缨的府邸时,便知这已出了三代重臣的左府必将是渠国一座不倒的梁柱,如今看这势头,怕是还要延续下去并且更加坚固了。
左季昀领着府内上下跪在大厅接旨,公公钱海面带笑意,扯着那道半阴半阳的嗓子念道:“国主有旨,上大夫左季昀之子左齐,少年英勇,睿智聪颖,深得朕心,赐黄金千两,赤兔马十匹,白银铠甲一副,另召其即日进宫,入太子殿,封为伴读,钦此。”
听钱海念罢圣旨,左季昀稍一愣神,随即便叩首领旨。钱海将圣旨托付于他手中,恭敬将人扶起,并道:“左大夫这便将赏赐领了先,再让令公子收拾些细软便随奴才进宫,奴才也好回去复旨。”
左季昀望了眼垂眼不语的儿子,遂又同公公道:“犬子未独自入过宫,有些事情还需与他交待交待,公公且稍等片刻。”道罢,又同长子使了个眼色,长子左正立马会意,命人拿来银钱,一一打赏钱海与一道前来宣旨的官差。
书房中,左齐一脸不满同父亲道:“孩儿不想进宫,不想做那爱哭鬼的伴读。”
左季昀脸一沉:“胡闹,这圣旨都下了哪里由得了你。再者说那是太子,是未来的国主,这话你当我面说说便可,莫去了宫中也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到时即是为父也保不了你。”
左齐虽年幼,可父亲心里的打算他也知道一些,正如冬狩前夜吩咐他做的事,无非就是想让他出尽风头好让国主注意到,而今日的一切想必早在他意料中。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争权固宠却是长久要做的事,今日他便是做了这争权固宠的棋子,让他怎能不恼。
左季昀又道:“为父知道你不愿意,一旦入宫便不能像在自家府中那般随意,言行举止都需谨慎,你又是这么个随意散漫的性子,自然会觉得不自在。可你也看见了,太子的个性温柔敦厚,这虽是好事却难当大局,你若是懂事,便入宫好好陪伴太子,他日后必定也会让你辅佐在侧。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太子的不及之处你正好也能填补,为父此番作为全是为了渠国的未来,并非只为一已之私。阿齐,为父这么说,你可明白?”
鲜少见得父亲会如此郑重严肃,这一字一句的肺腑之言,不免消除了他方才心中所想的。左齐收起那副不满的神情,认真道:“孩儿明白,此番看来,也确是孩儿不懂事了。”
左季昀欣慰的点点头,三个儿子当中最让他寄予厚望的便是眼前的左齐。幼时便比同龄的孩子聪慧,再大些同他说些家国大事竟也能接上几句,偶尔说出的看法与见地更是让左季昀觉他是个治国之才,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思维与眼界,左府传承了百年的衣钵,除了他还能让谁来继承?
抚了抚了爱子的发髻:“你也不用收拾什么了,这便同顺安进宫去,你姑母在宫中自会好好照料你,只要不出大岔子,她还是能护住你的。”
一想到今后不能长伴父母身侧,饶是从不掉泪的左齐也红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抹酸楚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孩儿知道了。”
话说宫里那头的皇子澈,自从得知左齐要入宫做他的伴读后便翘首盼望,不仅早早命锦儿收拾好了房间,还特意去母妃宫中讨来了十几样可口的糕点。他居住的太子殿有一座专门饲养动物的园子,里面有红嘴雁、丝羽乌骨鸡还有皇子澈最喜欢的兔子,这本都是御膳房里的食材,却因为模样生得讨他喜欢便都成了宠物,全好吃好喝的养在园子里,时日一长都成了他的心头宝。
一进到宫中,左齐便被钱海领到了千麒面前,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夸赞了他几句,并且问他有未有想要的,若是有便立即命人送去太子殿。左齐谢过圣恩,钱海这才将他领去了太子殿。
皇子澈这时正抱着只体型笨硕的红嘴雁在玩耍,锦儿来报说是左齐已经来了,问是让先候着还是直接召人进来。皇子澈道:“无须在意那些礼数,让他直接进来便可。”
左齐被锦儿领着,经过前殿,又穿越了好几道门才来到院中,只见他最讨厌的那个爱哭鬼正抱着一只鸭子玩得兴起。左齐不禁又皱起了眉,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阴郁。
左齐缓步走上前去,随即单膝跪地,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
皇子澈直起身子,怀里抱着红嘴雁是一脸的春风洋溢,他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少年,这人与冬狩那日有些不同,也许是穿着打扮的关系,总觉得同那日比起来少了些英气勃发的神采,少了与他争食时的那抹稚气,因一直低着头,也不知他此时是怎样的表情。
皇子澈道:“起来吧,今后在太子殿内可免了这些礼数,你与我本是表兄弟,私下里你唤我阿澈便可,同样的,我唤你阿齐可好?”
左齐自思,直接喊太子的名讳,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定要治自己个大不敬之罪。纵是表兄弟又如何,两人的身份悬殊摆在那里,他堂堂太子,想怎么喊自己只凭他乐意,可他却不能越了规矩。左齐起了身,来不及拂去衣袍上的尘土,便道:“殿下若是喜欢,怎样都好。”
皇子澈倒未察觉左齐心中的想法,向前走了一步,同左齐道:“阿齐,这红嘴雁是不是好看得很?别看生得笨重,它可是会飞的。”
左齐眨了眨眼:“鸭子……竟也能飞起来?”
此言一出,旁边的锦儿立时笑出声来,谁都知这是只鸭子,可皇子澈却一直不愿这么叫他,并也不准他人这么叫。左齐一来就犯了忌讳,也不知他们的殿下一会又该是个什么表情。
这下倒是锦儿猜错了,皇子澈不仅没变脸,反倒一反常态道:“等哪日你见了便知。”
说起在太子殿的日子,左齐只觉得乏味无趣,不仅要耐着性子听这位太子介绍他的宠物,还要耐着性子听太傅讲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课业。皇子澈并不愚笨,只是精力无法集中,时常太傅在上面讲课他便在下面发呆,做为伴读左齐自然有义务督促,偶尔用手肘撞他一下,以便拉回他的思绪。有时他还要陪他着一起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当然也是由太傅过目批注,左齐总能得到太傅的夸赞,可皇子澈时常为功课上那几个用朱笔圈起的错别字而苦恼,并也掉了不少泪。
这天太傅布置的功课是默写大学季氏第十六,左齐很轻松便完成了,再去看皇子澈,只见咬着笔头一脸苦恼,洁白的宣纸上只有零星几个字,字迹歪斜,有几处还沾上了墨渍。左齐又一贯的将眉皱起,看着烛台上的蜡烛已烧去多半,想必今夜又要陪着他捱到深夜了。不是没想过要帮他,只是皇子澈从未向自己开口求助,这股子执拗倒半点不符合他爱哭的性子。
在一旁干等着太过无聊,左齐便拿起一直贴身带着的稗官小说翻看,此书作者不仅文采斐然,更是编纂故事的一把好手,这书他已看了不下十遍,不仅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文采也是独树一帜的风流不羁,读这个可要比读论语有趣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