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甚?”单祁烨从府内走出来,阴戾地问道。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金若成打翻了茶盏,茶水混着茶叶溅了他一身。
“许久未见,多年未同你像这般说话了,祗烨,我……”
金若成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全被单祁烨一句话给打断了,他说:“你写好遗书了吗?”
金若成又想起,十年前在九婴祭台上,单祁烨对他说,:“若是可以,你最好希望,此生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临走前,单祁烨仅仅留给金若成一个决绝的背影,他说:“如果再见,你最好备下遗书。”
金若成颤抖着伸手拉住单祁烨的袖袍,勉强地抬头冲他微笑道:“那日,你说的不过是气话,我没有当真。”
单祁烨伸手勾起了金若成的下巴,唇角泛起阴冷的笑意:“那么你今日来,是来送死的么?”
“祗烨,我今日来,不过是提醒你一句。”金若成眷恋地在他的手上摩挲道,“如今这苓国天下不再姓李,它是终将繁荣昌盛的李金天下。”
单祁烨一把摔开手,笑道:“你以为,就凭你那拙劣的傀儡术,就能扶李阜上位了么?”
金若成一把抱住单祁烨,道:“祗烨,你若愿意,这江山,我愿为你双手奉上。”
单祁烨笑了笑,道:“江山何用?天下何用?千年万年之后,也不过是一片荒芜罢了。”
苓国大祭司竟是一脸天真地说道:“若你不要,那我们便远走高飞,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不问世事,就你我二人,隐居山林,好不好?”
单祁烨伸手将他攥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冷淡地说道:“你来就只是为了说这种蠢话么?”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么多年来,你果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单祁烨推开了他。
金若成神情有些哀伤地对他说:“祗烨,我们真的只能这般了吗,真的回不去了么?”
“回去?”单祁烨阴戾的脸上浮现出并不明朗的笑意,“从来就没有开始过,要如何回去。”
单祁烨的话像是千万根钢针刺入金若成的心里,金若成近乎绝望地问道:“难道,当初就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吗?”
单祁烨蹙起了长眉,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当初,我不曾有过。”
金若成两行清泪落下,声泪俱下:“单祁烨,你究竟,有没有心?”
单祁烨只是笑了笑,道:“许是有过的,不过,它死在五年前了。”
单祁烨俯身在金若成的耳边说道:“在你亲手推我的幺弟下祭台的时候,它就注定将死了。”
金若成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跌入冰窖,他曾以为,杀了单念童,替单祁烨铲除他的主位之争上最碍眼的绊脚石,便是离他的心更近一步,却没想到,这却使得他再也走不到单祁烨的身侧。
“如何,你才能原谅我?”金若成跪坐在地上,望着单祁烨问道。
“我从未怪罪过你,何来原谅一说?”单祁烨露出了残忍的微笑,“我只是恨透了你。”
金若成走出单府东苑时,神情恍惚,单祁烨的话在他麻木的心口上反复倾轧,几乎让他疼到窒息。
抬头望着东苑门口的梧桐树在秋风中萧瑟作响,恍惚间,他又想起多年以前,那时他不过十二岁,单祁烨也不过十三岁,大约也是这样一个秋季。
他和单祁烨一道拜入乘虚道人门下,只因他比单祁烨晚开口拜师那么片刻,他便喊了他七年的师兄。
在吴杜山上修行的日子里,师兄从来不曾对他笑过,但他却单单喜欢看,师兄蹙眉的模样。
三年期满后,单祁烨和他一道下了山,单祁烨擅长驭鬼术,御尸术,甚至连傀儡术都颇为精通,而他却只精通傀儡道法。
在师兄面前,金若成总觉着有些自卑。
单祁烨出身十三世家之中唯一的阴阳世家,而他却仅仅只是小姓金家之子,单祁烨生就聪敏,对阴阳之术更是天赋异禀,往往金若成需要修行三日的道术,单祁烨不过一刻钟便能融会贯通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成了单祁烨的小尾巴,师兄走到哪,金若成便跟到哪,偶尔单祁烨烦了他了,至多也只是皱皱眉头,并不同他置气,不论他做了什么,师兄永远只是放任着。
但是,这样的日子却在金若成当上了骜国大祭司,并且替单祁烨铲除了,设计陷害他,让他险些葬身沙场的单家三子单念童后,戛然而止。
这十年来,他从未主动与单祁烨搭话,但却在他会去的每个地方跟随,哪怕仅仅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金若成便感觉自己,没有完完全全地被遗忘。
而在单家每年元宵皆会去听戏的梨园里,金若成终于看见了那个神似单家幺子的少年,而在太子晟王的婚宴上,他隔着许多酒案,都能看见单祁烨对那少年柔情似水的眼神。
金若成终于明白了,单祁烨之所以甘愿踏入他的幺弟设下的局的原因,竟是这般见不得光的爱。
金若成有些怨念地一巴掌拍在,东苑门前的梧桐树干上,滚落了大把黄叶。
堪堪走出了东苑,金若成就瞧见远处暖阁里走出来的白衣少年,撑着一柄油纸伞,向东苑里走去,他身形就如当年的单念童一般高而纤瘦,他的眸子被白绢覆住,但露出的五官却一如当年的单家幺子那般艳丽。
金若成几乎能够想象到,当那个少年走进东苑大堂时,单祁烨会如何温柔地拥他入怀,而后用他最痴迷的低沉的嗓音喊那个少年的名讳:“童儿”。
一直走上停在单家门口的马车上时,金若成还在想,当单祁烨拥吻那个少年时,想的是不是仍旧是单念童,明知那少年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但却为何如此让他感到气闷。
金若成攥紧了马车上的鎏金扶手,呆呆地望着被烫伤的手掌,一双柳叶眼微微泛红。
而鄞州城内,流亡在外的阿福和陈献裕终是寻得了陈家的分支崔家,在崔太守的安置下,陈献裕藏身于一家偏门小姓中韬光养晦,阿福佯装作他的仆役,随他一道在偏门安了下来。
今时不比往昔,哪怕有崔家的照应,陈献裕在偏门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好在他并非吃不起苦的娇贵之人,每日里同着乡野莽夫一道去耕田劳作,筑屋打猎,日子虽是辛苦,却倒也安定。
夜里,阿福望着陈献裕手上拧麻绳刮起来的伤口,不免鼻子有些发酸,半年前,这双手还是一双从未碰过阳春水的贵气的手,十指修长白皙,甚是漂亮,而今却因操劳而布满老茧。
“那里就那么娇气了。”陈献裕把自己的手从阿福手中抽出。
“不耕作不知忙民苦。”陈献裕蹭了蹭阿福的头顶说道,“我现在是知道当年的骄奢淫逸是有多可耻了,苦饥寒,逐春完,一个君王若是没有体味过民苦,又怎配为人之君。”
“等你以后匡复大业,定要轻摇赋税,简修行宫。”那时,阿福这么说道。
“好,到时我只修一间金子做的行宫,专与你住,可好?”陈献裕笑道。
“你刚刚还说骄奢淫逸可耻。”阿福不满地嘟起了嘴。
“这是金屋藏娇。”陈献裕伸手摸了摸阿福的脸。
阿福一下子红了脸,道:“我可不是娇滴滴的美人,用不着金屋藏着掖着。”
陈献裕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人。”
阿福的脸越发羞红,道:“你竟是比单家家主还要会说肉麻话。”
陈献裕问道:“单祁烨那个冷冰锥子,会说什么情话?”
阿福告诉他道:“你是不知道,家主对着主子,肉麻话一套接一套,都不带重样的。”
陈献裕一把揽过阿福的腰,说:“我以为,阿福更喜欢我,用身体肉麻。”
阿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又红了:“谁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想着那码事。”
陈献裕伸手解开了阿福的衣带,道:“那就让我看看,阿福是不是在想着那码子事。”
“住手,你个色胚,你个□□……”阿福的声音越来越轻下去,最后化作了喉咙里的呜咽。
在一番云雨过后,陈献裕抱着阿福,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道:“阿福,阿福。”
阿福早已累得昏睡了过去,陈献裕望着他硬朗,却因□□未消而有些娇憨的睡颜,痴痴地笑道:“阿福,我陈献裕,此生非你不娶。”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七年等待
眼前是一片漆黑,单念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仿佛又跌入那个苦苦缠绕他十几年的梦中一般,他隐约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石箱里。
单念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石箱的了,他只记得单家主母岑氏突然找他去了西厢房,而后他刚刚进门就被人打晕了,再后来,他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说:“你们会杀了他吗?他不会回来了吧?”
而后只听一个男人说道:“少啰嗦,杀不杀他,那是大祭司的主意。”
单念童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头上也罩了一个黑色布袋子,在不知过了多久后,他听见了石箱盖子被推开的沉重摩擦声,隐约有光从黑色的布袋外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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