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灵师除不掉神之灵 (杏雨霁)

　　“你就想象成是堕落家族最后的孩子到处流亡就好了——即便，事实如此。”
　　叶山仰身，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软和的背垫上。海绵的内枕，众所周知地擅长吸收压力，背靠在这种材质上，酸涩也好懒散也好，都能得到充分的满足。他歪过头，斜盯着门口的方向随时看着外面的动向，手点点膝盖，随着秒针撞动的节奏打着拍子。
　　“啊啊，像老年人一样，真是不错的感觉呐。”他赞叹。事实上，要不是还有着“给神崎讲个故事”这样的任务在，现在的氛围已经足够让他囿于倦意而小憩一阵。
　　“我总觉得不只是因为观念不同这样简单的借口，总而言之就是处在一种要被赶尽杀绝了的态势里。”他悠悠地说道。好像觉得再懒散下去不太好，还是坐正了身子，脱离绵软背垫的拥抱。
　　“凛……”“别说话。”叶山打断。
　　“事先说好了，这是我愿意讲的，你不用太顾虑我。”
　　神崎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至少现在是个很温柔的鬼。叶山不禁唏嘘，也许是因为现在正涉及着不太好的话题的缘故，好像比平时还要更加多愁善感。
　　极力压制脑子里开始飞舞的各种想法，叶山定定思路继续说：
　　“嘛，到处跑到处跑。记不清具体年代了，总之是有那么个十年？天晓得。说出来你都不一定信——就是一个小学生，居然能在断水断粮的时候连续跑上个四五天。”
　　岂止是说给别人听，就算是身为亲历者的叶山，每每梦到那时候的事情，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天哪……”神崎不禁作声。是出于惋惜还是怎么地，他更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做出了试图拥抱的动作。而当真要接近的时候，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去。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动作之间，他都在想些什么。
　　“挺好解释的不是？‘求生意识’罢了。神崎是鬼魂应该不好理解，总之真到了生死边缘，做出什么来，都不值得奇怪吧。”
　　这其实是有点点偏执的想法，即便心理意志再强大不过，没有体能上的维护，说什么都等同于是白说。
　　因为叶山没有仔细说过，自己在除灵师家族里到底接受了怎么样严苛的训练，所以才会给人一种“这怎么可能”的感觉。事先有让神崎见识过自己的身手就好了，叶山不禁想到，然而只是为了讲故事的话，好像又没什么必要。
　　“就算这么说……生理上总是会坚持不住的吧。”如此说道。
　　“嗯。”叶山认同，“有空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打一架——和平的对战而已。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资本说这话了。啊啊，听起来怪自负的。”他嘲笑一下自己。
　　“然后呢，你觉得我躲得开吗？”
　　“……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笑了一下，叶山看看面前墙壁上的钟。一阵子没有观察，秒针还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原地——它又做了多少份无用功了？不知道。
　　“那帮家伙，嚷嚷些什么，我都不记得——或者说，没有力气去记忆了？总之最后是姑且留了条命，代价是眼睛。”
　　“眼睛？”
　　“眼睛。”叶山重复，“灵视能力既然是视力，想当然是和眼睛有关系的吧。”
　　哈，说是“放过性命”了，无水无粮的一个小瞎子，这和放任他去死根本没有差别吧。叶山愉悦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越回想以前的事情，心情反倒变得开朗，连雨天残留的沉闷感觉都消散了。
　　“凛……”神崎低声，似乎是同情或者说是心痛，语气有点抖。“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可别以为只是视力这么简单呐，有种，怎么说，奇妙的感觉，稍微有点经验的除灵师都是可以闭眼循着感觉去寻找灵体的。”
　　开始了，舌头差不多要打结。叶山摇摇头，然而这是言语能力不足的表现，又不是说抑制就能抑制得了的。
　　“就麻烦你自行整理我这一大堆病句吧，我已经尽力了——当时那个地方挺多山的，地方人又迷信所以建了很多小神社。你知道吗，我作为除灵师，甚至一直都没有相信过会有‘神灵’这种东西，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去信。”
　　“只是‘不愿意’罢了。那时候呐，在山里，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很强的力量在吸引，就这么过去了——自暴自弃着，当时是想着干脆自己去寻死好了。”
　　“结果真让我遇见了，传说中的神灵。”叶山感慨地叹息一声，深呼吸一下，让头脑清醒些，他接着说：
　　“不指望我能记得清具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都意识模糊了根本谈不上记忆力之类的。好像是换了眼睛？突然一下子就能看见了，结果本指望着看清面貌，一睁眼睛那个神灵就不见了。”
　　“以后也再没遇见过。说实话有点愧疚……啊啊，自那之后，灵视能力反倒变强了。本来就因为年纪问题，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从那之后就简直和实物没什么差别了。”
　　…………
　　“神崎，神崎？你有在听吗？”
　　好一阵子没有得到鬼先生的回应了，一般来讲这应该算是听到入迷？但更可能的，果然是出神了吧。叶山手伸过去抓住鬼先生的衣角，晃动几下企图得到注意。
　　“啊，啊啊……”
　　“抱歉，不知不觉就在想事情了——那个，我能问一问，凛所说的神社的地址是？”
　　神崎唯诺着，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地提问呢，叶山不解。
　　“——‘三津’，那个地方。”
　　不属于在场两人的声音出现，叶山看向门口，猜到是守时的友人了。
　　“呀。”他先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不多，从‘神社’吧。”柳濑回答。“这叫‘不多’？”叶山无奈。而当柳濑他挥挥手的时候，叶山这才看见他带了一个塑料袋。塑胶的褶皱部分在晃动间挤压出声。
　　“什么东西？看起来挺重的。”
　　“明天要交的资料……别问我为什么要带过来。”
　　“哈、哈。”叶山干笑两声，这比普通地笑笑，嘲讽意味要大得多了。“你一个人吗？不对，你是怎么进来……啊。”
　　“斋藤比我还忙，甚至连把作业带过来都做不到——他好像要申请学生会来着？所以我就过来抢独食儿咯。”柳濑摆笑，“你刚刚问我怎么进门？”
　　柳濑这个人呐，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道，撬锁啊什么的相当在行——虽然十分了解他不会做出些什么非法的事情，还是不免得想腹诽一句。
　　“……你这奇怪的毛病，我真是不想说了。”
　　柳濑也是除灵师家族的人，掌握些这么个技巧，还是可以接受的……吧。至少如果碰到些什么意外状况，有这样的技术不得不说是方便了不少。
　　“不管啦不管啦！我可是来蹭饭的！”
　　叶山跳起来一记手拳捶向友人的头，“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满意地看着柳濑捂着胀痛的受创点，叶山坐回去，撇出一句：
　　“只是做多了不想浪费而已，换句话就是把你当处理站了——我就这么直说了喔？”
　　“是是。”柳濑还在按揉着自己的脑门，虽然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上鞋，把门好好地上锁。
　　随便是谁，稍微观察一下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能知道肯定是有这相当不错的交情。这大概就算是“十年之交”的意义吧？虽然更多时候，叶山是觉得柳濑有点吵。
　　“被凛当作是处理站，超幸福的——甚至我还不用付钱！”柳濑怪叫一声，扑向沙发上的叶山。
　　叶山轻巧地利用沙发脚垫的滑轮，迅速地离开，然后柳濑就这么险些扑到了地面上。但柳濑的平衡力看起来很不错，他趔趄一步，一下子就稳住了重心。
　　“啊啊好过分。”他嘟囔，“对了，我差点忘记真是对不起——神崎先生？请多指教咯，虽然昨天才见过面来着。”
　　“……哦。”神崎回应。
　　叶山看了鬼先生一点，他好像在迟疑着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走神的呢？


第44章 第二十二章·朋友（二）
　　叶山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自言自语得太过火，而没有考虑到神崎的心理。事实上当他回想一下刚才的对话时，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神崎？自说自话是我的错，但你能不能稍微给点反应啊？”
　　至少也要抱怨或抗议两句，一味地呆滞，叶山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要说些什么。柳濑不是从一开始就听着谈话的，所以也不明白是个什么状况。他大摇大摆走到另一个迷你沙发附近，重重地一摔就倒了上去。
　　“所——哇，柳濑，你稍微客气一点？”
　　身子撞击的巨响让叶山不自禁地回过头来，当看到柳濑一脸痴呆样地瘫在沙发软垫上的时候，他感到又气又好笑。
　　“我才不想和凛说‘客气’这种话嘞。”柳濑摆摆手，进门时塑料袋被随手掉在了地上，他顺道抽出其中的一沓资料，啪地一甩丢在茶几上。
　　“你就是仗着我不会真揍你。”无奈，叶山没好气地一脚踢开了袋子，在柳濑掏出他的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