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说好了,我一直往东走。警察在我身上装了几个小玩意,要去废区的话你自己过去。”
“我没地方可去。”他慢悠悠地说着,脱了外套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随意地把右臂搭在前座靠背上。
印成雪看到他手背上的纹身——三个小小的波浪。他用另一只手揉了几下头发,脖子上有一截皮肤擦破了,伤口下面暴露着人造骨骼和一团电极,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人体机械替换率最高是80%,颈前三角不可机械化,小学生都知道这个。印成雪一下子绷紧了脑海中的弦。活见鬼,他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你是谁?”印成雪紧张地思考着如何迅速唤醒手环按下快捷键,“······你是什么?”
“NUH103。”他居然在笑,“别怕,我身上没□□。”
印洲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苏打水。她用手指疲惫地拨着手环上的空气投影,一条接一条扫过今天那期《深紫》下面的评论。网页播放量还不错,赞比踩多了一倍,底下的回复都在意料之中。
她本来应该在家里的水床上躺着,结果鬼使神差进了酒吧。刚刚开了两个小时的例会,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知道出了事之后谁最高兴吗?做拟感和虚拟现实那帮人。”运营忿忿不平,在会议桌上投影出数据图。
上周他们又损失了一百五十万日租用户。私人名下的仿生人也好不到哪去,增长速度几乎停摆。住在悬空别墅里的有钱人倒是都想定制睫毛长度精确到毫米的仿生人----花瓶、点缀,随他们怎么说,但他们不是最主要的用户群体。
“主题酒吧也一样倒霉,上个星期市内关停了七家。”
天堂的主题酒吧,沙津市的标志性名片之一,充斥着精致又美貌的仿生人,大家叫他们“天使”。旺季常有人穿着印天使翅膀的衣服来朝圣。花几杯酒的钱说不定还能看场脱衣舞,这可比租个机器人划算多了。
“电视台的人得靠你应付。别让大家觉得我们像洪水猛兽似的,到哪都藏着绿山雀……印洲,你在听吗?”
印洲回过神来,她说服自己不再想任何关于公司的事情。可是她在酒吧,身边都是披着羽绒翅膀的仿生人,她得靠着他们养活。
“你怎么在这儿?”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印洲警觉地回过头,是罗小钟,她没戴眼镜,涂了很浓的眼线,印洲差点没认出她。
“你可能不信,我以前从来没进过这里的大门。”印洲喝了一大口苏打水。
“你在节目上说了。”罗小钟坐在她旁边,把一杯玛格丽特放在桌上,诧异地盯着她的苏打水,“你不喝一杯吗?酒精过敏?”
“不。”她感觉头很痛,用一只手扶着前额。
她们身后有个仿生人在唱歌,嗓音一半是已经去世的摇滚明星,一半是电子合成。
“小钟,我有时候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怎么说?”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天才……我相信他的天分,但是他过得还没有一个仿生人好。我的意思是……”
“为什么要从自己手里造出一批人占掉其他人拼死拼活想得到的位置?”罗小钟用指尖挑走玛格丽特边上的一圈盐。
“差不多,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印洲的杯子空了,她感觉身体冰凉。
“得了吧,这问题无解。”罗小钟的脸颊泛红,她往印洲那边靠了靠,小声说道,“换个话题,我一直觉得绿山雀根本不存在。”
“你喝多了。”
“不,我真的这么感觉。”她吞下卡在杯子上的樱桃,“知道我为什么调到皮肤培养室吗?就因为在‘幼儿园’呆不下去了,我看透了他们。”
印洲转身看了一眼四周,幸好附近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台上换了首吵闹的歌,不少人忙着往歌手的内衣里塞钱。
“如果绿山雀的头儿是个多体仿生人,说不定就在用那边的监控看着你。”
“我的天,你也信这个?不可能的,不存在这样的仿生人。”
“为什么?”
“因为仿生人和我们之间的区别根本不是什么共情测试,也不是梦里会不会出现独角兽,而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类的存在先于本质,而他们正相反。”
“你在掉书袋。”
“我知道说这些显得我像个疯子。但的确是这样,我们被抛到这个社会里,找一条路获得自身或失去自身; 而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通过我们给出的选项拥有自己了,但这些选项里没有恶魔或者杀人狂。”
“除非背后有个愤世嫉俗还有童年心理阴影的科学家,就像上个世纪的老电影那样。是这个意思吧?”
罗小钟没说话。过了很久,印洲叹了口气,“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谁?”
“我弟。”
印成雪的公寓位于“蜂巢”底层最靠角落的位置。每个六边形的“蜂巢“里都密密麻麻排满了几乎一样的纳米公寓房。三四十平方米,折叠床挨着伸缩浴室,一小扇窗户正对通往回收站的马路。印成雪前不久把床丢了出去,留出更宽敞的面积当作工作区,大部分时候直接睡在被帆布和颜料桶包围的记忆海绵垫上。
昏黄的感应灯亮了。邻居站在门口抽电子烟,正用二手摄像眼镜对着走廊录着什么。印成雪本来想一个人迅速地闪进门,但是现在不得不放弃把NUH103丢在屋外的想法。
幸好到目前为止仿生人都还算正常。从进门开始,他表现得比印成雪还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一个旧罐头够他看很久。
“你这儿可够乱的。”
印成雪没理他,赶紧找了一块布盖住全息绘板和屏幕,那算是他的全部身家性命。然后他翻找出一把微型多功能刀,塞进口袋里。等他转过身来,NUH103正对着墙上那个波浪形的白色雕塑发呆。
他把沾满灰的手向波浪伸去。印成雪冲上去挡住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天哪,是有温度的,和刚淋了雨的体温基本没差。他把手缩了回去,这可是他第一次亲自碰到装了温度和触感装置的高级货。
“哦,对不起。”NUH103回过神来,“它是活的吗?”
印成雪注意到他的眉毛略微挑了一下----表情肌质量好极了,不像那些鲨鱼软骨堆出来的怪物。
“你是它就是。”
“我的学习芯片还不足以让我理解这句话。”他似乎有些苦恼,跨过铺在地上的垫子和瓶瓶罐罐,猛地坐在靠墙的旧沙发上。他可能压到了遥控板,斜对面的投影屏一下子亮了起来,音响里飘出那个熟悉的声音:“深紫脱口秀,每周三下午两点准时播出......”
印成雪一边盯着他一边后退到厨房,从冰箱里捞出一块昨天剩下的披萨。
“你确定自己是从绿山雀那边逃出来的对吗?”他挡在那块模糊的空气投影前,嘴里塞着食物。
“你挡着我了。”NUH103似乎有些不满,但他的语气很平和。
“你最好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我的鼻腔和耳垂里被埋了定位装置,说不定警察下一秒就会出现在门口,懂吗?”
“他们盯上了我,想把我关停然后做成武器。我逃了出来,结果被警察跟上,如果被带走一样要关停,就是这样。”103摆弄着一支报废的油漆刷,又带着那个迷茫的表情抬起头,“我的记忆程序被部分替换了。”
印成雪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列表里没人还醒着。103似乎找到了充电装置,正从颈后抽出一对透明的数据线。印成雪累到心慌,于是把那张床垫拖到厨房门口的位置,一个人半躺在上面,握着那把多功能刀眯起眼睛。他本想继续盯一会儿103,但是很快睡着了。
他第二天很早就被自动洒水车的声音惊醒。103一动不动,仍以昨天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盖住投影屏的白帆布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他身上,盖住了整张脸。
印成雪踢开地上的罐子走过去,拍了拍103的肩膀----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就这样别动。等我剪掉那两根数据线,再打个电话给二手机器人回收站。他心中窃喜。他转过身,看到完好无恙的波浪,长舒一口气。
印成雪打开手环里的通讯录。他又看了一眼103,有什么闪过他的脑海----那块白布从面孔上掠过,起伏着勾勒出五官。
他想到波浪,灵感像电流般刺激着神经。
☆、波浪
印洲在罗小钟的水床上醒来,从一堆衣服里摸索出自己的手环,看了眼时间,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拜托,今天是周六。”罗小钟打着哈欠翻了个身,“你始终这么神经紧张吗?怪不得总是头痛。”
“我从来不会在九点之后起床,”她飞快地穿着衣服,“还有,五分钟前有三个视频通话请求,全都来自总部。”
罗小钟懒洋洋地捞出自己的手环瞄了一眼,“哎呀,我也有。”
印洲匆匆忙忙洗了把脸,一边等待拨通一边梳了几下头发。自动窗帘拉开了,她站在视野极佳的窗口。罗小钟躲开了摄像范围,站在墙角系着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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