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跳转到主持人,演播室内的全息投影里出现了一位沙津市大学人工智能数据分析中心的研究员。
“······权威统计数据可以清晰的反映出来,’绿山雀’事件中已被发现的受害90%以上都是曾经在媒体上明确表态支持草案的政界或商界人士。截止到目前为止,仅有‘废区’的两起平民死伤案件或与该组织有关,此案仍在调查之中……”
印洲迅速在手环的空气投影屏上操作着与择月合作项目的日程安排。她算了算,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全部工作,好在制作周期不长——罗小钟说得对,堪比“高级充气娃娃”。
电视里的画面又切换到广告,音量突然放大几倍,印洲惊讶地抬起了头。
整个画面从电视屏幕中扩散出去,投影布满了车厢四壁。各种瑰丽的花朵在她脚下盛开,怪异的3D虚拟形象从一端跳到另一端。她看到拟感社区的音乐榜单里排名第一的Kalavinka扇动翅膀朝她飞吻,在一片混乱的画面中蹦出了“桃源”两个字。几秒之后,投影消失了,频道里仍然播放着晚间新闻。
“双叶中心站到了。”她该下车了。
“当你洗澡的时候,有只猫透过门缝偷偷往里看。于是你在心里想,’天哪,这只野兽!’但是立刻又会想到,说不定那只猫正在心里对你说着同样的话。听说过这个故事吗?”老人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金框眼镜,问他。
程秋站在他身后,手指按了几下那台19世纪的钢片琴,没有声音。
“您支持法案多少年了?”
“三十年。”老人从写字台后面慢悠悠地站起来,往茶杯里加了三块方糖,“比天堂公司成立的时间还长。”
程秋看着挂在深绿色壁纸上的油画。它们通通罩着玻璃,有两三幅台德玛和沃特豪斯,还有些他看着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顶上的枝形吊灯是瓷制的,插着白蜡烛。灰蒙蒙的月光从窗帘里穿透进来,照着壁炉里厚厚的灰尘。议员大人费尽心思所保留的19世纪书房只是悬空别墅二层的一小块,但它是最完美的一个。
“我很惊讶,您竟然还没有去做机械替换手术。”
“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要任何这类东西,”议员手里的银匙搅得瓷杯叮当作响,“没有投影,每有人造骨骼,没有仿生人,我自己就是个可以放到展览里的古董。”
“佩服。”程秋微笑着点点头,“但为什么呢?恐怕我不能理解您这种偏执。”
“因为这一切都是幻象,孩子。他们迫不及待地把法案压下去,根本不是因为他们会从仿生人的角度思考——就像那只猫似的;而是因为他们得靠着仿生人证明自己站在金字塔的顶尖,懂吗?仿生人就是个符号,就是个副本,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幻象,现在幻象成神了。”
议员激动到拿着茶杯的手略微发颤。他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茶,打开橡木写字台的拉盖,桌面上散落着几张年代不同的纸。他抽出其中一张,放在眼镜下缓慢地看着,“还有几个说客愿意跟着我,但我有时候也怀疑他们,”他说道,“你问我具体的选票情况,很可惜我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要争取的六票至关重要。”
程秋把手搭在写字台上:“我打算通过手底下的人去做意识深潜,结束就抹掉痕迹。”
“这恐怕不能成功。类似的事情我做过,冰都破不了就死了。”议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摆弄着老式唱机里的黑胶唱片,断断续续的蓝调响起,声音微弱。
“如果这是绿山雀做的,就能。”程秋说道,“警察什么都查不到,他们赢不了官司。”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议员拍了拍他的肩。
程秋笑了笑,夹起包刚刚踏出门一步,又被他叫住了。程秋转过头,笑容一瞬间僵住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微型定时器,程秋在恐怖袭击的新闻里见过。
“我真的很不愿意说——你应该不想看到自己那颗昂贵的宝石化为灰烬。”
“这是什么时候……”
“已经黏在他的芯片上了。不要试着取出来,不要试着拆掉。”议员把定时器塞进自己的口袋,“当然,一切可能都完好无恙,这取决于你。”
“她叫印洲,对吗?”NUH103指着那张动态相片说。
印成雪目瞪口呆:“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你叫印成雪,2029年7月1日出生。”103吹了声口哨,把脚跷在桌子上,“我们说不定在哪见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印成雪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我们得谈谈。”
“基本上我已经很诚实地在第一天都告诉你了。”他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根绳子把自己的红头发扎了起来,“不如你说点关于你的东西······比如,你一直都靠卖这些奇奇怪怪的,呃,垃圾为生吗?”
“首先,你得摸清楚上面那群人喜欢什么样的’垃圾’。”印成雪说着把一堆没用的材料丢进编织袋里,准备给自己的拟感仪器挪个地方,“其次,你再说这些玩意是垃圾,我就拆了你的芯片。”
“我好像说过吧,你没有这个权限。”
“好极了,我正好认识几个有这种权限的人。”印成雪本想嘲笑般地瞥他一眼,但是失败了——太烦人了,为什么他的眼睛绿得透亮,显得他很无辜。
手环震了一下,他看到宋向悠那张面带微笑的工作照在屏幕里闪了几下。她发了一条消息:“你要用真名参展吗?”
“匿名。”印成雪回复道。
“建议你用化名。”
他打了几个以前用过的化名,然后一个个删除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NUH103。
“嘿!你在告我的状吗······”
他们被门铃打断了,印成雪从地上跳起来冲到门口。站在外面的搬运机器人拖着薄荷公司最新款的拟感仪器,纸箱上印着鲜艳的绿色标志。他把箱子拖进门,迅速地拆开几层泡沫和海绵板,拿出了头盔和连接电极。接着是拟感手柄——如今他们已经把手柄做到了全透明且极其轻薄的地步。印成雪的心砰砰直跳,飞快地贴上电极,塞上隔音耳机,把数据线插进自己的主机内。
“再见,103。”他心中窃喜,尽管那家伙还在背后大声说着什么,但是他没工夫听了。
☆、青骑士
四年前。
印洲坐在候诊室的大厅里盯着大屏幕上滚动过的数字,印成雪低着头靠在她身旁。一只圆滚滚的机器人端着盛满草莓糖的盘子滑过去,在他们面前停了几秒,印成雪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
医生推门而出,拿着一张精心密封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测试单,对印洲勾了勾手指。
“他以前有这么严重的社交障碍吗?”
印洲摇了摇头。
医生压低声音:“睡眠障碍呢?”
“最近一个月才有。”印洲焦虑地揉搓着双手,回头看了一眼他,“您确定结果没有问题吗?需要复核吗?”
“你不相信微表情监控系统吗?”医生摘下口罩,“更不用说我们还监测了他的脑活动,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语言测试,都列在这张表里了。”
“让我想想。”
她思考了五分钟。自己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在全市最有声望的公司拿下了工作,一半的精力泡在天堂,还有一半泡在医院,精疲力竭。她有些自私地希望印成雪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当然从感情的角度来讲她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记得您有提到过最新的疗程。”她对医生说。
“是的,我们和一些人工智能有合作,大量使用新型的疗愈型机器人。简单来说它们最大的不同就是通过与患者之间的各种接触形成反馈,自我推算出最佳的互动方案,不断修正和调整。”医生在手环的投影上扫过几张照片和图表,“之前在养老院和孤儿院的治疗成效非常显著,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尝试。”
印成雪松了口气,她几乎是这种疗法的信徒。“签字吧。”她说道。
“你不再多考虑一下吗?”医生神色讶异。
她摇摇头,在光屏上划过自己的名字,“请给我安排成功率最高的那个。”
印成雪被领到了全息隔离室,四面紧密包裹着落地的单向玻璃,有些令人窒息。医生打开了初始状态的投影,周围一片空白。印成雪习惯性地走到角落,抱着自己蹲下。
一分钟后疗愈形机器人出现了。印洲眉头一皱,虽然她料到这种机器人不会很好看,但她没想到这位竟然连人造皮肤都没有,全身上下都是透明外壳,看起来只有一只眼睛。它就坐在那里,机械地对墙角的印成雪伸出手。
“我没有温度。”它说。语音系统还算不错,但不是全人声,只是合成音,“这是冰冷的。”
它把自动窗帘调了下来,印洲的视线彻底被挡住了。四周的全息投影暗下来,漆黑一片,缀着几颗遥远的星星。
印成雪走过去,碰了碰它的指尖。他犹豫了一会儿,把脸颊贴在它的手心。
NUH103在印成雪面前打了几下响指,没反应,他肯定已经坠入拟感的深渊了,一时半会醒不来。103对着镜子摸了摸脖颈,刮掉的一小块皮肤已经基本愈合好了,把夹克的领子竖起来就根本没有异样。他从衣架上顺走印成雪的一顶棒球帽,放心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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