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冶夫立即从惶然中如梦中醒,惊觉失言地捂住了嘴,可说出去的话若泼出去的水,无回无返。
“究竟怎么回事!!”素子枯的声音,此时若冰寒缝中出的融水,冻结那没完没了的细雨,那是比冰封更胜的寒冷。
“子枯,这是开什么玩笑.....”色渐最先反应过来,橄榄金色的瞳眸中溢满不可置信:“你爹不是年叔叔吗?你娘不是白牡丹妖吗?!”
“冶夫,你何时有的姐姐,那他到底是谁?!”木竑也全然混沌。
而便是在此时,澍悠悠开口:“在下弥珞生,不过是一名游仙。”
文质彬彬,面色平静,正如素子枯第一次见他的所言一模一样——除去那神秘而未知的伪装后,实在无法将他与澍相提并谈,不过也许是那黑色斗篷下的想象太大了,也无所谓意料之外。
“弥珞生......你便是当年被逐出巽司的弥珞生?”色渐盯着眼前的澍,怔然。
“姐夫,当年入肆府,篡位屠门的人,是你?”冷冶夫上前一步,眸中依旧是惊疑不定,似乎不敢确认眼前人的身份,生怕是在这雨中被淋得头脑发昏的错觉。
澍,眼下应该唤作弥珞生了,他看了一眼冷冶夫,平静地开口,唇边那抹儒雅的笑容不自觉带上了一股冷意:“不错,但令本座奇怪的是,冶夫你竟离开了仙域进木府。”
“因为......”冷冶夫神色有些木然,露出苦笑,掺杂着怨恨与仇望。他袖袍下的双拳紧攥着,似乎隐忍而发:“姐姐在你走后不久便自尽。”
“噢?”弥珞生挑眉,漫不经心的开口:“看不出,子陶如此轻生。”
“那是因为她太爱你的愚蠢至极!”冷冶夫抬高了声音,深邃如鹰般锐利的眼中隐含雾气,灼灼而视弥珞生。
“确实愚蠢至极。”弥珞生轻笑,言罢衣袍中的裂变忽然一个紧勒,连环在素子枯脚踝上的线一抽拉过来。
“暻忻!”冷冶夫见此惊惶,几欲扑上去将素子枯救出,却被弥珞生所布下的御灵所震开,不能靠近半分。
素子枯从方才事实的震惊中回神,枯叶色的眸光逐渐凝静,恢复了原本冷然沉静的思绪,即便是受制于对方也丝毫不见慌乱地言道:“你蒙受冤屈,故投靠肆的门下,得以修炼魔功后反倒恩将仇报。”
“没错,”弥珞生笑意愈深,嘴角的弧度有扭曲的狰狞,“那次在黩武陵,本座差点认不出,你竟然就是暻忻。”
“彼此彼此,也未想到你是本司的父亲。”素子枯唇角轻勾。
“那么你眼下要如何做。”弥珞生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素子枯笑意加深,仿佛无所谓眼前的人是谁,生身之父也好,灭门仇人也罢,都无法改变他一分一毫的神色:“你与母亲的那些过节本司并无兴趣,但无论你是谁——魔书必毁,魔功必废。”
语毕,平静的长生剑猛然在二者的间隙中掀起惊涛骇浪。弥珞生不紧不慢,只身形一晃便避开缠结,手中幻化出数道黑气聚合袭来,面色狠戾:“本座知晓了。”
毫无预兆地重开战局,黑白交错,光影纠缠,凄厉的碰撞是骨肉相残的无情歌吟。
弥珞生手中的数道黑气流转片刻后汇聚成了一张巨大的图腾,只在瞬间便将濯魂中气数不定的百鬼魂魄全部放出,呼啸地向六者袭来。
“父亲大人果真厉害,竟拿到了鬼族图腾。”素子枯冷笑地回旋长生剑,侵风裂气之势斩下数道怨灵。
“拜木厉走狗所赐。”弥珞生狞笑道,“今日,你们全部去死罢!!”
言落,手心突然迸溅出扭曲的裂触,猝不及防地刺入素子枯的胸口!
“暻忻.....暻忻!!!”
幼冥歇斯底里地怒吼,额上的黑曜石此时微显红光,那宛若暗夜苍穹中偶然乍现的血光,映着那被清泪浸湿的面庞,逐渐地趋于冰冷,冥冥之中照亮苍凉的萧瑟坟冢,顾魄安魂。
下一流瞬,但见幼冥全身的灵力都显现出艳丽妖冶的红,沿着全身筋脉若百川如海般极速汇聚于额心中的本体,宛如命悬一线的凝聚,将全身其他的感官抛弃在脆弱的喘息下。
那红如血,竟若流川汇泽地长入白衣者的伤口——那红,映在素子枯的瞳眸里,渐染,沉淀,宛若连同的汇聚在他胸口上的伤痛,竟逐渐化去,拂去了所有的痛苦和感知。
刹那,红光溅而破出石身,毫无阻隔地红刃若飞溅的鲜血向弥珞生袭去,带着孤注一掷的不管不顾和毁灭的决绝。正当弥珞生退后还未到及,却感到手臂猛然被紧锢,从未有过的钻心疼痛贯穿而来,让他顿然惨白了脸色。
“谁若想伤害暻忻......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 谁若想阻碍你我,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 若不呢?]
[ 我便从他的尸首踏过去。]
[ 凤儿的心好毒。]
[ 那有何妨,你不就是爱这个吗。]
[ 是啊,很爱很爱。]
血光即将笼罩。
千钧一发,坐骑八歧大蛇的幻影然从身后而窜出,血盆大口之开,以全身之力吞噬了大半极恶的血光,而在全然咽下后顿然爆破成烬,救弥珞生于危难之间!
轰然的天崩地裂,八歧大蛇只瞬间便成了过往,而余下未抵挡的血光冲至弥珞生,后者不得不御灵以挡,被逼得冲下云霄而隐去不见。
此时,幼冥似是耗尽了全部力气,在爆破之际睁大了眼眸,似乎是不甘心地看着尚未被了结反倒隐匿而去的弥珞生——他的身子后仰,继而坠落,如一颗石子从碧落至黄泉,直坠劫渊。
如朽叶般飘落云端,冥冥之中,枯死一生。
忽有白衣将他接住,带着伤愈之后的微弱不稳,正如他们初遇的场景,带着扑鼻的暖香沁透心脾。
幼冥从勉强撑着的缝隙里看到了魂牵梦萦的容颜,他伸手去碰对方的胸口,触及那已然愈合的伤,便安心地放下。
未留下伤口,真好。
他这样想着,即便眼前逐渐朦胧,耗尽全力的疲惫若潮水用来,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露出一抹笑意。
浅而淡,纯而粹,唇绻悦然。
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锦;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
隐隐约约,头脑中如有无数的针线在密密缝,交错无巨细,折磨得幼冥头痛欲裂。一瞬间,是素子枯白衣怒染鲜血的画面,让他痛彻百骸;又一刹那,是弥珞生的狞笑的脸庞,地狱的召唤。
最终在空白的脑海停留的,却是光怪陆离之幻影构架的一张陌生的脸,他不知那是谁,也不知是何来路,只觉这张脸有些诡谲——带着没有任何温度的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方想开口,对方却消失了,徒留一片雾霭茫茫。
当幼冥幽幽转醒,看到一片与梦境一样的云雾飘荡,他浑身一震,只觉尤在战局中。
“暻......忻?”
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爬起来,勉强运起灵力,拖着疲惫之身腾飞起来,穿越着这如海一般浩瀚的云雾。
“暻忻?师父?”他不断地呼喊着,试图从云端得到回答,却始终无果。
忽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片,若千钧万鼎猛然压下,迫使他立刻回身用尽全力,给予狠狠一击。
“谁?!”
来人正是巽司之主,素子枯。
幼冥愕然抬头,便望见那熟悉的白衣如雪,此时那张他熟悉而爱慕思切的脸带上了如霜的寒色,让他惶然不解。
“暻忻......怎么回事?”
素子枯嘴角带着笑:“此地是否和昨日的云域一模一样?”
“那为何我会在此?”听着他的问题,幼冥不得其解。
“来。”素子枯眨眨眼,抬手向他伸来,似是要将他扶起来。
正如他很多次都向幼冥伸出手,露出这样的笑颜。而幼冥还是傻兮兮地把自己的手交予对方。
就在触碰到素子枯的掌心时,那修长的五指猛然扣住他手背,指尖弯曲看似轻点过拂,却胜过千刀万剐地揉捻欲碎,直若雷击电触痛至五脏六腑!
“暻......忻......好痛.......”
幼冥因痛苦而软去,直直跪下,他眸中随着加剧的折磨开始盈满了雾气,却始终只是用蛮力毫无意义地挣扎,未用上丝毫灵力。
“为何不还击。”素子枯轻轻地挑眉,语气是最温柔的无情,最无情的温柔。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幼冥:“那日`你对付弥珞生的力气哪去了?”
幼冥以手撑地,只觉眼前一片昏花,正如他此刻一片空白的大脑:“为......何?”
“这要问你了,”素子枯凉凉地开口,俯下`身来,轻蹲着却不失儒雅翩翩,那眼神清楚地是在玩味地打量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你可真只是石头?”
幼冥睁大眸,听着这近似玩笑的话语,被对方用一字一顿不容置信的语气问出,只觉浑身由内而外起的一层冰霜风寒。
“.......什......么?”
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模样,素子枯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他向来性情淡然平和,有情无心,不对无所谓之事动肝火,但此刻幼冥那在他看来具有欺骗味道的神色竟轻易地挑起了怒弦,让他抬高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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