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琢伸手撕去沈已墨的那角衣袂,淡淡地道:“走罢。”
张卿盯着手中一截绯色的缎子,心生绝望,本就失了血色的面容愈发惨白,却又听得少年道:“那俩人已走远了,也不知他们能否寻到那十四张人皮。”
张卿仰首冲着少年哀求道:“柳姑娘,你可救救我罢,你若救我我便告诉你人皮的下落。”
“救你?”少年嫣然笑道,“那日你将我钉死在案上,剥我皮囊时,我也曾求过你罢,你可救我了?”
他一脚使劲地踩住张卿的手背,回忆道:“我当时身子不佳,头痛欲裂,口渴得厉害,想下楼取杯水来喝,一时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未料到竟然落入了你手中······”
他停顿片刻,续道:“而现下却是你落入了我手中。”
说罢,他取来一根铁钉,直要把张卿的右手也钉死在地面上。
眼见铁钉逼到皮肉,张卿尖声叫道:“我并非故意要这样做的,我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
沈已墨知晓他与季琢出去后,少年必然会对张卿动手,他可寻机救张卿一回,再诱出人皮的下落,因而他与季琢适才不过是隐在外头,如今听闻张卿道其是迫不得已的,他便抬步回了密室。
张卿见沈已墨这样快便回来了,知晓自己受了戏弄,但为了性命,他还是道:“这流云客栈并不寻常。”
他说着,唤了一声:“阿蕴,三年前,你我来这客栈打尖时,可有旁的住客?”
舒蕴方才吐了一回,堪堪缓过来,靠在墙面上,半阖着眼,奇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张卿自问自答道:“包括你、我、老戚在内,当时这流云客栈中/共有十三位住客,如今活着的却只余下我与你了,阿蕴。”
舒蕴吃了一惊道:“我记得有俩人死于坠马,三人溺于渡口,还有五人居然也死了么?”
“死了,死得干干净净。”张卿蹙眉答道,“你、我、老戚三人机缘巧合之下留在客栈中做了老板娘、账房先生以及厨子,若是当时我们并未留下,眼下应当是一抔黄土了。”
“你有何凭据?”舒蕴反驳道,“兴许那十人之死不过是凑巧。”
“天下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沈已墨走到张卿面前,蹲下身来,柔声道,“张卿,你继续说罢。”
张卿接着道:“我枕下有一个锦囊,取来便知。”
季琢闻言,道:“我去取罢。”
不过几个弹指,季琢便回来了,他扯开锦囊,锦囊里头除却一张纸外,别无旁物。
他将纸取了出来,上头以小楷写着:尔等若要活命,切勿出客栈十里,若执意要离开,须得剥上三十张人皮,且不得将人弄死了再剥,待三十张人皮聚齐,于月圆之夜,放置在客栈中央,再洒上黑狗血,一个时辰后,尔等即可自行离开。
第27章 第一劫·第二十六章
张卿见在场之人皆是一震,目中含泪,万般委屈地道:“我真真是迫于无奈,但凡有旁的出路,我哪里会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我原本不过是想在这流云客栈中寻份差事,养活我家中的老母亲,未料想竟被生生地困在此处三年,我母亲年逾六十,身子不好,我早年丧父,因无聘礼钱,年过三十都未娶妻,如今家中只我母亲一人,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无论如何,我须得回家去。”
张卿这番话说得是深情并茂,引人落泪,但沈已墨却半点不为所动,他冷声道:“你须得回家去,被你所杀之人难道尽数是无亲无故的么?你双手沾满血腥,还回家去作甚么?你这般所为,若是被你母亲知晓了,不怕将她生生地气死了去么?”
张卿语塞,半晌,喃喃地道:“我真真是迫于无奈······”
“你是迫于无奈,那我们便是死有余辜么?”少年把玩着一根铁钉,勾唇笑道,“不如你也尝尝被活生生剥皮的滋味可好?我剥得慢一些,决计不会像你与老戚那般粗鲁。”
张卿不由地扫了眼放置在案上的那具尸身,登时,耳边仿若响起了四个时辰前那人濒死的呻/吟、刻毒的咒骂以及毫无尊严的哀求。
他当时觉着既兴奋又舒爽,但现下换作他来被做这被剥皮之人,他却吓得浑身上下每一处甚至骨头缝里都溢满了恐惧。
“柳姑娘,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便告诉你十四张人皮的下落!”张卿一面哀求,一面讨好地抱住了少年的小腿。
少年厌恶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气力极大,张卿的头颅撞到了一块面盆大的碎石上头,“咚”地一声,磕出了血来,热液从破口流出,淌在面上,衬得他未沾血的另一边脸惨白如死人。
少年半点不觉解气,伸手取了一根铁钉,毫不犹豫地贯穿张卿的右手将其钉死在地面上,血立刻就涌了出来,一路漫到不远处少年的鞋尖,舒蕴前日洗晒好的鞋被染得猩红。
“现下你的性命在我手中,你有何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少年又从袖中取出根铁钉,似笑非笑地道,“你的左脚同右手已钉死了,还差右脚与左手。”
张卿疼得厉害,低低地叫了声,叫声落地,就见一根雪亮的铁钉逼到了他的左手手背,他死命地将手缩到一处碎石的缝隙,绝望地盯着季琢与沈已墨道:“季公子、沈公子,你们可救救我罢。”
季琢正细细地端详着锦囊,闻声,将锦囊递到张卿鼻尖,问道:“这锦囊是从何处来的?”
张卿不敢不答:“三年前,这流云客栈的主人失踪,我搜查他房间时发现了这个锦囊,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未料,竟是真的。”
三年前,这流云客栈中的十三位住客,除去张卿与舒蕴,无一存活,客栈主人失踪,那客栈主人若不是罪魁祸首,便是早已遇害。
季琢接着问道:“你可知晓那客栈主人的来历?”
张卿摇首道:“半点不知。”
突地,旁的舒蕴猛地站起身来,走到张卿跟前,迷茫地道:“我听你提起客栈主人,却半点想不起他的面貌,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了,明明当时他曾教导了我许多,例如如何迎客,如何应对客人的刁难······”
“你这样一说······”张卿苦思片刻,吃惊地道,“我竟也想不起他的面貌了。”
看来这客栈主人十之八/九便是罪魁祸首了,想必他曾对张卿与舒蕴的记忆动过手脚,才使得两人均不记得他的面貌,但无论如何,眼下紧要的是寻回十四张人皮。
沈已墨这般想着,柔声道:“想不起来,便莫要想了,张卿,你不如先想想那十四张人皮的下落。”
“沈公子,你将我救出来,我便告诉你十四张人皮的下落,决不食言。”张卿现下只十四张人皮这个凭仗,自然不会轻易地说出口。
“好罢。”若是不应下,怕是这张卿宁死也不会说出人皮的下落,沈已墨衣袖一挥,压在张卿身上的碎石便纷纷乖顺地往旁边去了,嵌在张卿右手以及右足的钉子亦钻了出来,跌落在地。
少年见状心有不甘,但十四张人皮在张卿手中,张卿死活不说,他又能拿张卿如何?
他握紧了拳头,紧到掌心被压下来的指甲破开了口子,方松了些。
张卿右足血肉模糊,骨骼尽碎,左足虽不流血了,但到底伤得厉害,因而即使无碎石压身,他依然只能瘫倒在地。
沈已墨伸手点了张卿的几处穴道,免得他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张卿喘了口气,道:“阿蕴,劳烦扶我起来。”
舒蕴犹豫了下,还是依言将他扶起。
张卿一一扫过沈已墨、季琢以及少年,道:“我带你们去罢。”
舒蕴扶着张卿吃力地走在阶梯上,到阶梯口时,张卿面上泌出的汗珠子已将他面上覆着的血液都冲刷了干净。
张卿一把推开舒蕴,率先出了灶台,而后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碰了下灶台侧面的一处油迹。
下一刻,整座灶台“轰”地开始坍塌,紧接着阶梯也跟着塌陷了下去,转眼的功夫,密室的入口已被死死地堵上了,而沈已墨、季琢、舒蕴、少年四人则全数被埋在了下头,不知是生是死。
震耳的声响取悦了张卿,他注视着碎石,仰首笑道:“方才你们将我视作鱼肉,百般羞辱,如今我看你们可有命出来。”
看了片刻,他又生了个主意,他艰难地提起倒在一边的菜油桶,将菜油注入灶台的缝隙中,而后伸手抓过放在一旁燃了大半的蜡烛,将菜油点了。
菜油立刻着了起来,刺眼的火焰,照得庖厨恍如白日,亦照得张卿面上的癫狂无所遁形。
第28章 第一劫·第二十七章
舒蕴被张卿推得踉跄了下,幸而旁的沈已墨扶了她一把,她才未从阶梯滚落下去。
她堪堪站稳,头顶的灶台却开始坍塌,紧接着脚下的阶梯亦迅速塌陷下去。
一时间,落石无数,又无处可站立。
季琢急声道:“沈已墨,我在前头开路,你且跟上!”
话音未落,他一手抱起舒蕴,一手抱起少年,同时唤出“倦云”来。
“倦云”在前头利落地劈开碎石,季琢紧跟其后飞身而出,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已落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