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板上是社区新一届从领导班子到所有委员的职能介绍和照片。女人看得非常认真,认真得仿佛在研究什么文学巨著。刘越觉得哪里有点怪,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这时,外头传来了众人劳动归来准备吃午饭的欢声笑语。女人也终于看完了似的抬起头,对刘越礼貌的笑了笑,说:“我看完了,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了。不过我想提个小建议,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这个做的这么好,用处又这么大的展板还是放到显眼的位置比较好。”说完,也不等刘越回答,笑了笑,就离开了。
刘越一边踩着板凳把展板往柜子上放,一边就听见刚进门的黄大哥说:“这人到社区来干啥来了,刘越。她没对你做啥吧?”
“啊,刚刚有个居民说咱们的工作介绍的展板放太高了,不方便群众看。怎么了?”刘越问。
“赵怡跑来社区就为了看我们的新展板?”
“啥?她就是赵怡??”刘越吓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简直跟他想象中的人天差地别。
黄大哥喝了口水,看了眼刘越,说:“虽然赵怡的确很可怜,但是你想想,长着这样一张善良的脸,却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眼都不眨一下。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神经病。你能想象一个神经病表现出她这个样子吗?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的神经病,呵呵。”
黄大哥最后那句话带着浓浓的嘲讽。刘越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也没有去纠正神经病跟精神病有着本质不同的事实。
黄大哥好像没有察觉刘越对这个话题的不感兴趣,继续说着:“你们就是单纯的站在同情女人,同情弱者的立场看待问题,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被她伤害的人?她有次发病,拿着刀说楼下别人养的鸡吵到她睡觉,要把鸡杀了。养鸡的老太婆去拦,她真的就提着刀要去杀老太婆,吓得老太慌不择路的掉下堡坎,头破血流,腿都摔断了。就因为她是个神经病,也不用赔钱,责任都不用付,连对不起都不用说。那你说,那个老太就不可怜,就不无辜?”
刘越被黄大哥说得哑口无言。
人总是在同情弱者,可弱者的定义原本就是相对的。所以,这个同情这个事情,本身就代表着不公平。
“你可能要说我我对赵怡有偏见,但是,我坚持同情本身就是一种偏见。打个比方,干我们低保,服务的对象都是所谓的可怜人,但是,世上可怜人那么多,并不是每一个符合享受低保的条件。如果我们工作中带着同情可怜人的心态,放宽享受条件,那么,就是罔顾法纪的在浪费国家资源。往大了说,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往小了说,很可能就是让一个不符合条件的可怜人占有了原本应该属于另一个符合条件的可怜人的福利。而打着同情幌子的我们,就是帮凶。”
黄大哥说完,拍了拍刘越的肩膀,抱着水杯就走了。
刘越默不作声的坐回座位上,反复的想着黄大哥的话。
如果说,刘越到社区上班之前,别人问他对社区的印象,应该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人在看报纸闲唠嗑,偶尔管管闲事。而在社区上班之后,刘越觉得社区就是一个什么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芝麻绿豆都要过问的草台衙门。而今天,黄大哥的一席话,仿佛又给刘越上了生动的一课,不管别人怎么看待社区的工作,不管这工作是多么让人觉得可笑而又被人瞧不起,都有人在尽心尽力并且全心全意的干着,就好比调走的燕子姐,眼前的黄大哥。
☆、3
经此一番,刘越觉得自己应该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就是,与生俱来的懒性子倒是一时半会改不了。最多少把居民往何川海那忽悠,刘越心里想。
又是一个忙碌的午后,刘越正抓耳挠腮,搜肠刮肚的编着工作计划,就看见居民代表火烧屁股一样跑进来,喘着大气,拉着他就往外跑。
“欸欸欸,王婆婆你这是干啥?”刘越一脸懵逼的跟着王婆婆往外跑。
“不,不好了,赵怡又发疯了。”王婆婆也不知是憋的还是吓的,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别提多瘆人了。
刘越也是心里一咯噔。虽然跟赵怡是打过照面,看着赵怡也还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能被封为本区第一危险分子,这疯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刘越还真有点心里发怵。
听到王婆婆的话,办公室有一点慌乱的样子,连黄大哥都带着计生小子跟着往居民楼跑去。
刘越一边跑一边给何川海打了个电话,简单的说了下情况,说是他先过去看看,如果实在严重就还是直接打110。
跑到赵怡家楼下就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烧什么东西的味道。一群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赶紧跑上楼,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看见赵怡右手举着把明晃晃的砍刀,左手还拿着一支点燃的白蜡烛,正试图引燃隔壁那户门上挂着的门帘。
众人一阵慌乱,想去抢赵怡手上的东西,有不敢轻易靠近。
“赵姐,你这事干啥,有事咱们好好说,你先把东西放下,好吗?”刘越放缓语速,降低声调,试图放松赵怡的情绪。
“干啥?我干啥了?我什么都没干!他们还吵我,天天吵我!!还在家里敲锣打鼓,让我每天都不能好好休息!!我跟他们好好说过好多次,好多好多次,他们听过吗??听过吗?我好好说他们不听,那我只有让他们把门打开,我把他们的锣鼓都烧了,他们就吵不到我了!!再也吵不到我了!!!”赵怡一边说,一变挥舞着手上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砍柴刀,一下一下的往隔壁的门框上砍。
“赵姐,赵姐,要不这样。你看我们说了这么半天,他们也没动静,肯定是家里没人,要么我们进你家里去等他们回来,再去找他们理论,你看行不行?”刘越示意黄大哥他们把楼道口看热闹的群众都疏散下去,一边开口想把赵怡往屋里引。
赵怡却明显不吃刘越这套,她看向刘越,愤怒的说:“我认得你,你是社区的,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每次都想把我骗进山上的神经病医院。我才不去!!我才不去!!那里面都是疯子,他们绑着我,不给我饭吃,还打我,给我灌药。我没病!!我才不是精神病!!!我才不吃药!!你们就想药死我!!你们这些坏人,你们都诬陷我!!你们想害死我!!!”
说着,赵怡就挥着刀朝刘越跑过来,作势就要往刘越身上砍去。
刘越吓得屁滚尿流的往后退着闪躲。但是,老房子的过道也就两米左至右的宽度,刘越眼看就没地方退了。心里却不由得想,难道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就是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烈士,能不能发点奖励上个电视啥的。
正乱七八糟的瞎琢磨,刘越突然感觉自己后背撞到了一堵有温度的墙。眼一花,有一只手拉着自己的手腕,朝下使劲,把刘越拉得一个趔趄,堪堪好躲过赵怡挥来的刀,另一只手做手刀状,迅速的朝赵怡拿刀的手腕一砍,砍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是警察,是好人。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何川海严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趁着赵怡没反应过来,何川海夺下了赵怡手上还握着的蜡烛,扔到一旁,顺势拿出手铐铐住了赵怡的手腕。
刘越一屁股坐到地下,后知后觉的怕得话都说不出来。
“胆子这么小还冲这么快。”何川海一脸鄙视的看着双腿无力的刘越,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哪知道她疯成这样,还拿着刀。”刘越说话有气无力的,任由何川海拉着他,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何川海轻轻笑了声,凑到刘越耳边小声说:“鬼都不怕,一个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这出息。”
刘越听了他的话,回头白了何川海一眼,然后皱起了眉。
“怎么了?”看到他表情的何川海疑惑的问。
刘越摇摇头,看着被黄大哥还有一群人簇拥着往社区走的赵怡的背影,说:“说不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先回社区问完话再说吧。”
☆、4
刘大姐买了一大把栀子插在办公桌的水瓶里,整个办公室都笼罩在一种甜丝丝的香气里,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平静。
赵怡的情况很特殊。无亲无故,也不能送到派出所,所以每次也都是综治员跟社区民警来善后。
刘越找主任要了一间空的会议室,把赵怡领了进去。
赵怡一路上一直很安静,跟刚刚发疯的样子判若两人。就是看何川海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赵怡,你说邻居敲锣打鼓吵到你,但是其他邻居并没有听到什么锣鼓声,而据我们了解,你隔壁的邻居家里也没有锣鼓……”刘越习惯性的有开始做调解工作。
“我不跟你说话,我要跟那个警察说。”赵怡一直盯着何川海,连个正脸都没有给刘越。
刘越气的不行,合着自己口干舌燥的说半天,命都差点交代了,就换了一句“我不跟你说话”。刘越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精神分裂了,他甚至都觉得赵怡其实是双重人格。要不,那天到社区来跟自己说话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女的,其实是赵怡的双胞胎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