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身份尊崇的客人把脸上的残毒冷酷收得干干净净,眉开眼笑地同凡间的小书生做起了朋友。
“贤弟是本地人氏?”
“是啊,我自出生就住在这里。”
“同表哥一起?”
“啊,嗯!”
空华扭头看了看窗外的人影,那只艳鬼同时别开了眼,“啪——”地一下捏开手里的核桃。
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窗外的桑陌,忙解释道:“当年为供我读书,表兄曾入戏班做过伶人,言行举止怕有些与旁人不同……其实他心地仁善,待我……是再好不过了。”
空华闻言点头,便另起了话头:“愚兄在来此地的路上听说了一件稀奇事,甚是好奇,不知贤弟知否?”
南风奇道:“是什么事?”
“啊……愚兄也是道听途说。”空华停住笔,皱眉思索片刻,道,“听一位卖茶老翁言,五天前的夜里,城中有一道红光冲天,大概是有宝物现世吧?”
“哦?”南风不禁瞪大眼睛。
空华却将视线转向窗边,微微一笑:“据说,发出红光的地方就在贵府附近。”
窗外的人剥完最后一颗核桃,拍拍手,把碎壳撒了一地:“呵,原来空华公子不是来读书的,别有居心啊。”
空华但笑不语,低头继续将一幅字写完。他握笔时将笔杆捏得甚高,三指微拢,手腕悬空,笔走龙蛇,姿态从容随意,开阖之间自有一派威仪风范。
倚在窗边的桑陌看了一会儿,无声离去。空华的笑容还挂在嘴边,眼中精光闪烁,已然成竹在胸。
只有迷糊的南风还在绞尽脑汁思索:“五天前?没有啊,哪儿来什么红光?兴许是我睡得太沉了?等等去问问表哥吧。”
暗夜,人们呼呼睡去,四下鸦雀无声。
被废弃的王府里悄无声息地飘出一道影子,须臾,又一道黑影跟在了他的身后。前方的人似乎急着赶路,斑驳的树影里,他穿梭腾跃,一袭宽大的白袍在风里飘摇,长长的黑色发丝漫天飞舞。
目的地是一座破庙,些微火光伴着浓浓的酒气从窗缝间流泻而出。随后而来的黑影贴在门边,看到里头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男子。
那人的生得并不丑陋,一身丝织锦袍,冠上镶一块通翠的碧玉,五官分明,风采翩翩。只是一双眼睛地溜乱转,嵌在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上,生出几分猥琐淫邪。
“漫漫长夜,不知兄台要如何排遣寂寞?”火堆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白袍翩翩,一头黑发锦缎般披泄而下。大概是行走得太急,他语调不稳,说话时有些轻喘。
正在饮酒的男子惊讶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近,酒气上涌,红艳艳的火光下那张明丽的脸蛋勾得他也呼吸不稳起来:“你说呢?”
来人在火堆前站定,一双美目顾盼流转:“你看上张员外家的小姐了吧?”
“你知道我?”又是一阵惊讶。
“呵呵,我还知道你今晚就要去张家小姐的闺房。”来人笑靥如花,伸手慢慢地拉开衣襟,“不过,你觉得,我比张小姐如何呢?”
裹身的长袍瞬即落地,雪白的身躯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美玉。男人瞪大充血的眼睛,不可克制地将目光落到他赤裸的躯体上,殷红的乳珠,平坦的小腹,正静静伏在两腿间的……吹进屋里的微风撩起他一头如瀑的黑发,火光颤动,他用指尖抚弄着乳尖,鼻息轻喘,笑得更妩媚,好似邀请。
“看够了吗?”美丽得男女莫辨的面孔越靠越近,这才看清,他居然有一双灰色的眼瞳,望进去就出不来,妖异如同鬼魅,“要不要摸摸看?”
容不得这阅尽百花的采花贼多做细想,手掌被捉住,他伸出舌沿着指尖细细地舔舐起来,眼神乖巧而又放荡。灰色的眼睛,红色的舌头,脑海里只有他妩媚的面孔和雪白的身体。手掌被牵引着抚上他的身体。
“我冷。”他说。滑腻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掌,喘气声愈显甜腻,“唔……还不够。”猩红的舌不知餍足地舔着嘴唇。
“轰”的一声,酒气和欲火一起冲上了脑门。管他是什么来路!采花贼如梦初醒一般,一把将来人压在了身下……
“嗯……那里……啊……舒服……”
婉转的呻吟声一字不漏地传到门外,空华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到怒目圆睁的神像前,两具蛇一般相互缠绕的躯体。
“嗯……我不行了……嗯……”
被压的人主动跪趴在地上,一手后伸,沿着腰线来到两股之间。有意无意地,两根手指在穴外划了一圈,慢慢地撑开了早已饥渴得不停收缩的小穴:“我要……”
眸光含水,唇边还挂着男人射出的浊液,乳尖被揉捏得红肿不堪,因着手指的进出,细腰不断淫荡地扭动。空华发现他是在对自己笑,快意地,诱惑地。那张脸,正是桑陌,那只艳鬼。
身后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硬挺的器物插入他的身体里……
一阵血雨纷飞,方才还情动不已的艳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捡起男人的衣物擦去身上的血渍。空华只见白光闪烁,蓄势待发的男人已变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鲜血四溢,桑陌白衣翩翩,不染半点尘埃,手中多出一张完好的人皮。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跨过门槛,与空华擦肩而过:“你要的东西不在我手里。”不冷不热的调子。
“把你的脸擦干净。”他的嘴角边还遗留着一丝痕迹。
衣衫齐整的艳鬼冷哼一声,带着他的人皮跃进了夜色里。
破庙里的火堆还熊熊地燃烧着,空华迈步走了进去。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如有生命般渗进了地底,瞬间,一切痕迹荡然无存。
“去,把夏姬叫来。”
黑暗中有人领命而去。
阴郁的冥主坐在方才两人交合的地方,闭起眼睛,面前浮现出的是艳鬼那张布满情欲的脸。身下,欲火奔腾。
桑陌已经有足足七天不曾出门,偶尔从房里传出些奇异的声响,怯懦的南风却不见怪:“表哥他……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吧。若要我们帮忙,他一定会说的。”貌似习以为常。
空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说出来的时候,你可别被吓着。”
暂且不论这书生怎么会和一只杀人剥皮的艳鬼混在一起,可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老实巴交的书生没有发觉,他表哥随手丢在墙角边的小纸人到了晚间是会变活的,一蹦一跳地奔出门,又一次一次地抬回来柴米油盐顺便捎带上几个银锭。要不然,就凭他上街卖字画挣的那几个铜板,他早和他表哥一样了。当然,迟钝的他也没有察觉,自从大风之夜这位好穿一身黑衣的朋友来了以后,王府里就总有几只红眼黑鸦来来往往,忙得连歇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您还真是照顾我家表弟。”
第八天,一脸疲倦的桑陌打开房门,空华已在门前等候了多时:“好说。”
他房内的摆设十分简单,干净得不似有人居住。
“是沿用了王府里从前的形制。”桑陌随口道。
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居然没给他摆脸色。空华站到房中另一个人身前细细打量:“艳鬼的画皮之术果然出神入化。”
如果不仔细看,绝难察觉眼前这人竟是假的。那夜从采花贼身上取下的皮囊中不知被填充了何物,又成了一个人形。眉目、鼻梁、嘴角,脸还是采花贼那张脸,看神态却又不似。少了淫邪猥琐,多了亲切温柔,一眼看去,仿佛另一个人。
“他是谁?”
桑陌没有回答,从柜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为人像系在腰间。空华看得清楚,玉佩中央镂空雕成一个楚字。
“听说冥主殿下曾在数百年前下凡历劫,不知可有什么新鲜趣闻?”艳鬼的话题很莫名。
空华看到他不厌其烦地为人像抚平衣服的折痕:“我不记得了。”
“您贵人多忘事。”
第三章
城郊有人家娶媳,田间小道上,喇叭唢呐一路吹吹打打引来沿途路人引颈张望。桑陌站在高处看着这喜红色的队伍一路蜿蜒向前。到底是寒门小户布衣人家,轿子是雇不起了,一头老牛牵着辆挂了彩绸的破车就当是喜轿了。锣鼓敲得震天响,三四个人的小迎亲队终不免露出分寒酸。路边有人交头接耳地偷偷议论:“听说肚子都大了,这才着急着办事。”
“是吗?这事真是……呵呵呵呵呵……”
看来新妇将来的日子必不好过。不禁忆起当年,太子选妃,皇家大喜,京中万民攒动,争相一睹储妃芳容。光是嫁妆聘礼就铺开三条长街,更休提那镶金嵌宝的凤辇与百官随侍的排场,气派得几百年后的今时今日还叫人记忆犹新。
“怎么挑了这么个破落地方,风多大呀!”身后走来一个宫装女子,秋末冬初的时候,她上身一袭轻罗衣,下着一条柳花裙。乌发挽作飞天髻,面上一双逐烟眉。额间一点桃花钿,一抹浓红伴脸斜。
走近桑陌身畔时,来人娇气地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住口鼻:“哟,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