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公主连夜进宫面见太後,绞著手绢哭哭啼啼地要悔婚:“嫂子呀,宁瑶也是您的侄女,你怎麽能忍心她嫁这麽一户人家?磨豆腐的也就算了,可那模样……半夜醒来见了非吓出人命来不可!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你叫天下怎麽看我们?宁瑶还有什麽脸见人哟?我那个先帝大哥要是还在,他哪里能忍心让宁瑶受苦?”
前阵子憋了一肚子气的太後面上不动神色,捧一碗热茶吹著热气慢慢腾腾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常理。人家怎麽说来著?郎才女貌。人家既然是状元,那才学自然是不用说的,哀家看著就挺好。长得丑有什麽关系?人好就成。这要是悔了婚,你们家是能做人了,你叫皇上的脸往哪儿搁?你不是连宁瑶的嫁妆都备下了麽?择个吉日嫁了吧,来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指不定就跟徐状元似的有学问。”
永安公主犹不甘心,一路哭到了御书房,正巧看见了里面先帝的牌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哥呀哥呀”地嚎得越发伤心。
宁熙烨试著劝她说:“姑妈切莫太过伤心,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永安一甩帕子,说得斩钉截铁:“皇上要是不肯收回成命,我今天就撞死在我皇兄跟前!”
宁熙烨正手足无措,门外又有群臣求见。却是永安驸马联络了几位臣工来说情,跪在了宫门口要他改旨意,只要不是那位状元郎,榜眼探花乃至於进士,宁瑶都愿意嫁。
宁熙烨大怒,拍桌吼道:“你们当朕的旨意是儿戏麽?由得你们说下就下,说改就改!今日宁瑶是郡主就能说不嫁就不嫁,若是在民间,休说是状元,便是隔壁的瘸腿老光棍不也只能嫁鸡随鸡吗?此番宁瑶若是悔了婚,今後朕有何脸面来面对万千黎民!这门婚事朕赐定了,十日後就让宁瑶下嫁徐状元!该有的嫁妆朕一样不会少了她,要不然……哼!”
众人噤声,再不敢多话。
宁熙烨正得意间,永安公主“呜……”的一声长啼,哭倒在先帝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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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火摇曳,窗外落叶潇潇,更漏声声中书房的门被轻轻打开,泄出一室如雪流光。陆恒修自书案前抬起头,脸上一愣,又很快笑开。
门边的人发髻松散,珠冠歪斜,鹅黄色的锦袍下摆被撕成了褴褛,手中端著的碗里却还犹自冒著热气。
“我记得门口的狗都拴起来了。”陆恒修歪头笑道。
“宫里的狗没拴。”宁熙烨恨声咬牙,放下碗的动作却很轻。
陆恒修看著桌上的馄饨面道:“陛下深夜探望,臣不胜惶恐。您怎麽还能带著东西来呢?”
“权当作房租如何?”宁熙烨皱起眉满脸无奈,“我姑妈还在宫里哭著呢。”
“若算作房租,相府的地价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宫里多大的地方,他要躲哪里不能躲,怎麽还要特地躲到相府来?心知他不过是捡了个借口来纠缠他,陆恒修口中取笑著他,心里却泛起了甜意,站起身取过梳子来为他梳头。
“是吗?”梳子的齿尖触到头皮,力道刚好,麻痒而舒适,宁熙烨享受地闭上眼。待陆恒修为他梳理完发髻,忽而嘴角一勾,转身将他按在椅上,拉开他的发簪,一下一下梳起他的发,“那再加上朕日日为你画眉梳妆如何?”
“那倒不用。能得陛下光临是我相府的荣幸。”陆恒修学著他的样子将眉梢挑起,唇角含笑“寒舍简陋,恐怕要委屈陛下暂居臣的书房了。”
说罢,起身推门要走。
“那你睡哪里?”宁熙烨隐隐觉得不妙,忙问道。
“臣自然是睡臣自己的卧房。”人已站到了书房外,陆恒修笑容可掬。
“小修……”此刻再不追过去,这十日恐怕真的在书房里数星星了。门关上的一瞬间,宁熙烨赶紧挤过去拉住他,“朕和你一起……哎哟!你慢点关门呐,朕的手指头啊……”
夜阑寂静,更漏声声,还有谁一声拖过一声的哀求声:“小修,和朕一起睡吧,朕保证不动手……”
巡夜的小厮经过,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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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馄饨面的老伯说:“承望那孩子,啊不,现在该叫徐状元了,从小心眼就好。他爹死得早,四娘一个人带著他过日子不容易。那麽小就开始帮著他娘干活,脸上那疤就是小时候干活的时候烫到留下的,要不模样也能更周正些。街里街坊的他也常帮忙照应,没事帮著写写信,教教小娃娃们念书,跟他娘一样也是个热心肠。“陆恒修想起白天来登门拜访的状元郎,谦恭而老实,连名贴上的字也是一笔一画透著股认真劲。方坐下就一本正经地说:“晚辈愚钝,今後愿与陆大人一同为我朝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一点逢迎和客套都学不会。
同来的进士们扯开话题说:“陆相高风亮节,晚辈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激动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又说:“此匾可是太祖皇帝御赐的那块?陆府贤德,天下再无人能及呀。”
“啊呀,这可是陆相的墨宝?当真金钩铁划,气象万千。晚辈综观古今名家,何人能及陆相之万一?”
笑谈间,他一人独坐不语,几分忍耐的神色。难怪辰王爷笑说他是第二个方载道。
老伯从锅里捞起了馄饨,问陆恒修:“对了,大人,这状元的娘能封个几品诰命呐?皇上赏不赏凤冠霞帔的?”
坐在陆恒修对面的宁熙烨笑著反问他:“您说该封个几品?”
“这我哪儿懂呀?咱又不识字。”老伯摆手道,“可我思量著吧,怎麽也不能太小吧?公子您想呀,她儿媳妇可是公主,这将来要是过了门,是婆婆给媳妇下跪呀还是媳妇给婆婆行礼?要乱了规矩了不是?一看就知道您是没娶媳妇的,娶了媳妇您就知道了,这里头学问可大著呢,将来要是婆媳两个闹起来,那夹在中间的滋味可有你受的。老娘不认你,媳妇不让你进房,呵呵……”
“不让进房?还有没进门就把你关门外的呢。”宁熙烨哀怨地瞟著陆恒修道。
後者脸色微变,盛著馄饨的勺子递到一半又转回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什麽,小修,我的……”正满心期待著有人喂的人立刻不满地来讨。
“是麽?”头一低,悠闲地喝口汤,陆恒修奇道,“我怎麽不知道?”
“小修……”
崔家的小公子也曾来访,众人都到了,唯独他姗姗来迟。陆恒修留心看了看,错银镶宝珠的凌云冠自两边垂下长长的留缨,青衣衣摆上用丝线暗绣了祥云翠竹的纹样,人如松,发如墨,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傲气凌人。刚一进屋就把其他士子比了下去。
他拱手对陆恒修道:“晚辈见过陆相。”
连声音也是冷泉般的清冽,口气疏离。
陆恒修说:“恭喜崔小公子高中,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掀了掀嘴角算是回个客套的笑,崔铭旭回道:“不敢,不过是比落榜好些。”
此言一出,傲得屋内的其他人也有些看不下去,撇著嘴低声道:“切,徐状元也还没这麽张狂,不过是比我高了一名就这麽……”
新科进士们走後,齐嘉才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边。
陆恒修招呼他进来坐:“小齐大人来了,刚刚就听下面说了,怎麽请您您不进来?”
“我……下官方才有些事。”齐嘉道。低著眼看手里茶碗上的花纹,欲言又止。
“齐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齐嘉是个直性子,有什麽事都写在了脸上,看他为难的神情,陆恒修就知道他一定有事。
齐嘉抬头看著陆恒修,问道,“陆大人,这次的新科进士您觉得如何?”
“皆是一时之良材。”陆恒修想不到他会问起这个,沈吟道。
“那、那个……”齐嘉追问,意识到了什麽,忙住了口,神色小心地说道,“听说那位琼州府的庞公子从小就是有名的神童……”
“庞公子家学渊源,自幼便得熏陶,所读所闻比旁人多一些也是应该的。”
“前日无意间听周大人说,杜榜眼的文章很得几位阁老喜爱。”齐嘉盯著茶碗,面色有些不自然。
陆恒修听他兜兜转转地尽往新科进士们的身上扯,便知道了他的来意,也不点破,顺著他的话说道:“各花入各眼,文章好坏谁也说不准。”
“哦。还有……还有那个字写得很好的沈公子呢?”齐嘉继续问道,青花的茶碗快被他看出两个窟窿来。
“金钩铁划,气势不凡。”
“这样……”齐嘉沮丧地垂下头,双手捧著茶碗,把新科进士们提了个遍,唯独只字不谈崔铭旭。搜肠刮肚再说不出别的话,就要走人,神情却是欲语还休,眨巴著乌黑的眼睛看著陆恒修,“那……那就不打扰陆大人了。”
“崔小公子天资聪颖,才干非常,齐大人勿需担忧。”陆恒修见他扭捏,来了半天也不敢表明来意,只能挑明道。
齐嘉一怔,手里的茶碗一跳,慌忙抓牢了捧在掌中,结结巴巴地跟陆恒修辩解:“不……不是……我、我就是……我问的是徐状元,徐状元,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