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说:“是。”
他衣袖一挥,整理成册的书籍白蝴蝶一般在寝殿中飞扬。
一日复一日,所有动作都近乎机械,疲倦得连个“是”字都不想回答他。他仍一日复一日地问著,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自小就没有人敢来违逆他,老天君是个随性得从不顾及他人的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也是高兴时才把他叫来看两眼。他在众人的唯唯诺诺中长大,连那天帝亦不敢拿他如何,天地间又有什麽是他不能掌控的?
那日赤焰大大咧咧闯进他的殿上开口要人,口口声声“文舒愿意跟我走”,伯虞一等人好奇地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他犹如被当众甩了一巴掌,怒从心起。小小的凡人天奴,拿什麽来与他堂堂的天君对抗?更遑论他当初自己许下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诺言。
自来只有他勖扬君说不要的,谁敢说不要他?更何况是这个一向乖顺得过分的凡人,居然有胆子敢来违逆他这个主子。
面对著一张张相似的白纸,疲惫到极致时连思考都不能,文舒只觉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暗影,迟缓地抬起头去看,下巴被捏住,受到痛楚的刺激,神智清明了一些,於是嘴角又习惯性地要弯成那个弧度:“天君。”
“你的新主子对你倒是上心,天天来要人。”他的口气总是冷冷的,带著些不知名的情绪,似是焦躁,又似不耐。
“……”文舒不答,看著他那双漂亮的银紫色的眼慢慢转为凶狠,再慢慢地沈下去,酝酿成一种暗沈得仿佛无月之夜的颜色。
“你想走麽?”扣住他的下巴,勖扬君盯著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是那麽淡,眼神、笑容,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不在意的神色,一眨眼就会消散的样子。目光下移,看到他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张开著,目光便凝滞了,忍不住想要……想要……
“是。”却正是这张唇,吐出来的字眼生生激起他的怒气。
“放肆!”
似有狂风刮过,周遭的纸跟著银色的发丝一起蓦地飞扬起来,再逼近一步,身躯压上去,视线从他的唇上移开,勖扬满意地看到他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有胆量敢忤逆主子了?”
掌下是他细白的颈,滑腻的肌肤紧紧贴著他的掌心,微微的颤动透过手掌传递过来,盛怒之下,再克制不住莫名涌起的欲念,勖扬君张口便咬了上去,牙齿深深地嵌入,似要咬出血来。身下的躯体一僵,片刻後猛力挣扎起来。
察觉他的抗拒,不禁怒火更盛,居然、居然学会了拒绝。乖顺的从不敢忤逆他的人竟学会了拒绝,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勖扬君制住文舒挥动的双手,齿下用力,沈声说道:“再让你好好看清楚,谁是你主子。”
“天君!”湿软的东西在颈边游移,文舒不禁恐慌。
“对主子是这麽说话的麽?”
怒气和恨意借著牙尖和游走的双手发泄出来,衣带被解开,奋力的挣扎只是将衣衫蹭得更开。软滑的舌从颈项间一路下滑,在光裸的胸膛上留下一线线泛著淫光的水渍。底下的身体抗争不过,只能不停颤抖,勖扬君仿佛是握住了他的软肋,动作不禁越来越大胆,想从他倔强的脸上看到溃败的痕迹:“你道我这天崇宫是何地?”由得你这般来去自如?
掺杂著恨意的声音鬼魅般在耳边响起,再挣脱不过,文舒摇头道:“主子,放了我吧。”脸上的淡然崩溃成一片灰败的神色。
“你凭什麽?”他抬起头,眼中仍是一片冰冷的紫。
复又低下头,狠狠咬上他胸前的凸起,伸手去褪他的衣裤。
“本君的东西,只有本君说不要。”恶意的动作却随著抚弄的深入渐渐变得有些不同,指腹贴著他的肌肤滑行,涌起的欲念得到了满足,又渐渐生出了更大的渴望。很想很想……身下的这个身体一直是他的,一直属於他勖扬君。
长长的银发垂下来,凌乱的发丝下,原本俊朗出尘的脸上怒意、怨毒、霸气与急迫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怖的扭曲。
被粗暴地进入的那一刻,文舒只觉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灼热与锐利的痛楚贯穿了整个身体,眉头皱得不能再紧,牙齿硬生生地嵌进唇里。苍白的纸张在眼前飞舞著,想起了第一次跪在天崇宫的白玉石板上时,也是这样,周身一片寒凉,苍茫得所有情绪都湮灭在了入骨的凉意里。
“你逃不掉的……”耳边响起他低哑的声音,肯定而狂妄。勖扬君的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腰,藉由狂乱的律动来一再确定他对他的独占。
文舒慢慢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瞳,银紫色的眼中飞雪都化成了沈沈的欲火。再慢慢移开眼,身下是道家玄语,佛祖七字真言,清圣法理之上竟做著这样的勾当,佛祖如有所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勖扬君,事事总有万一。”
下一刻,一切感官都淹没在了疼痛里……
隔日他又再来,文舒依旧伏在汪洋般的纸海中苦苦索求。勖扬君倚在门边看著。不耐时,长袖轻挥便又有无数纸页凭空落下,文舒仍埋头整理,青色的身影快淹没在纷纷扬扬的纸张里。
勖扬君眼中怒火一炽,唇角却诡异地勾了起来。
地上的纸片如漩涡般快速地涌动起来,旋转愈快,纸花漫天飞舞,起落间,地上竟已是另一番景象。
文舒怔怔地看著纸片飞起露出原本的玉砖,平整的玉砖上波光闪动,好似宁静湖面上突如其来刮起一阵旋风,浪卷云涌间,什麽东西慢慢浮现在地上,先是点,再是线,点线交错延伸,竟构成一副活动的场景。
瞳孔蓦地收缩,这场景……
弯折萦迂的长廊,一面可临湖观鱼一面有萧萧落花。廊下一群锦衣青年,个个高冠蛾带,神色间尊贵异常,那个蓝衣的公子挤著眉眼俏皮地说了句什麽,引得众人前俯後仰笑得好不尽兴。视线落到人群的不远处,一众青衣天奴里,是谁正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群锦衣人,如此痴恋的神情又如此缠绵的目光?他眼中印的那个身影又是谁?银发紫衣,众人哄笑时他还是冷淡得半分喜色也不屑露出。
勖扬君缓步走到他身後,文舒似没有察觉,视线仍牢牢盯在画中那个青衣天奴的脸上。这张脸,眉眼是疏淡的,连唇色也显得苍白,只两颊上微微泛著晕红,呵,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眼神……还有谁不知他在想什麽?
勖扬君在他身後站定,冷笑著看他的平静一点一点从脸上消去:“还有……”
随著他的长袖拂过,地上的场景渐渐消退,待重新浮现时俨然已变换了地点时间,或是广厦之下或是殿阁之中,或是宾客云集,或是二人独处,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情境,走马灯般不停变换,唯一不变,那个青衣人痴缠的视线,羞涩的,压抑的,苦苦想要隐藏又时不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放大定格在眼前,强硬地闯入眼帘,痴心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讥讽,真是妄想。
“再看看这个。”话语中掺杂著愉快的笑意,勖扬君笑著向地上指去。
地上的场景再度变化,映出一间雅致的房间,纱帘低垂,丝丝烟缕从紫金香炉里熏出,流沙般在空气中浮动又瞬间消逝。紫衣人正卧在榻上酣睡,长发落下,遮住了额上灿灿的龙印,一双上挑的眼也阖上了,隔著嫋嫋的烟雾看去,一切如梦似幻,连他平素总是显得疏离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不再高傲地拒人以千里之外。青衣的天奴慢慢走进画面中,小心翼翼地,生怕脚步声惊醒了榻上人的好眠。他定定地在榻前站了好一会儿,画面外的人只能看到他瘦弱的背影。再然後,他慢慢地弯下腰……
“不要!”文舒猛然後退一步,却撞进了勖扬君的怀里。
勖扬君只是笑,指尖一点,地上的画面蓦然变换,二人仿佛进入了房间一般,看著那青衣的天奴自袖中掏出一截红线,悄悄地将一段系上榻上人的指,再把另一端系上自己的,喜服般的豔红色连接起一睡一醒的两人,细细一线红得刺痛双目。
“你是醒著的。”文舒低声道。”
早已沈眠在心底的记忆直白地在眼前重演,漫上心头的只有羞耻和苦涩。当时是情难自禁,放到今日却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下巴被他钳住,文舒被迫对上他的眼。
不怀好意的笑容在脸上蔓延开,勖扬君冷眼看著他眼中的绝望:“你喜欢我……”口气是轻柔的,却更刺耳。
手臂揽过来,牢牢锁住他的腰,唇贴著他的耳说得狂妄:“三界中,本君说了算。”
青衣人腼腆的笑容还定格在眼前,死死不愿退去,文舒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你一直都知道。”
一介凡人能得入仙宫就是莫大的福气,多少人间帝王穷尽了一生,倾国财富付诸流水也只落得一场长生不老的虚梦,他一个凡人弃婴却轻而易举就脱了凡胎,连那些清修百年才得位列仙班的仙人们都要称羡,他还有什麽好祈求?更哪来的资本喜欢上这个连天帝都要礼让的天胄神君?传出去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偷偷地想,偷偷地喜欢,再偷偷地死心,一切只要自己知道就好。喜欢上他注定不得全身而退,骄纵的龙宫公主可以噙著泪眼问他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我?文舒不想这些,他只看著自己的喜欢在暗地里滋长又在暗地里枯萎,希望在最後能不留一点痕迹。他是凡人,有喜有悲,会笑也会痛,仅存一点低微的骄傲就是至少他不知道他的喜欢,在他面前自己还能有最後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