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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客堪看客 (事后疯烟)


  言及于此,我大概知道她所向往的来世是什么模样,不是父亲所选的‘粗衣布食一事顺遂’,也不是小叔口中‘甚好甚好’的那种。眼前这个女子想要的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与泱濯一前一后的走在不分昼夜的阴间大道上,走出牌楼他忽然顿住脚步。
  “多谢。”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我不依不饶的绕到他跟前,将耳朵凑过去:“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就在这一刻,他那如被冰雪封住的双唇扬起了一抹再明显不过的笑意,传入耳畔的风声无比温柔,心底却有冰山消融碎裂的声响,‘哐哐当当’的将我敲击得一阵眩晕。
  一束明亮的火把驱散了层层迷雾……
  我得意的问:“真想谢我那就陪我走一趟人间,你我共放一盏天灯可好?”
  他越过我径自走开了,走出一段距离后,我隐约听见他说:“好……”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玉帝不怎么待见我,不想在丹元大会上竟也被赐了一粒不死金丹,我有些纳闷,升了仙自然就是不死之身,再赐我这个会不会显得有些多余?
  我迟疑不决的举着金灿灿的仙丹,不知该吃还是该留,这时我身旁的司尘鉴开口道:“怎么,还怕太上老君的丹药会毒死你?”
  如实将心里的疑惑同他说了,末了他鄙夷的看着我:“不死金丹除了能让凡人飞升成仙,还能增强修为,你说说你除了会驾个云还会什么?吃了这个我不能保证你能变成二郎神,但至少能比那些只有几百年修为的小妖强上一些。”
  又不上战场,要那么强大作甚,我把金丹递到他面前:“给你吧!我用不着。”
  还以为他会感动得无以复加,不料他却满不在乎的说:“给我还不如给你的冥主大人,他经常要去人间对付厉鬼,很有必要增加修为,若是伤了残了心疼的还是你。”
  我拱手同他作了个揖,然后就将仙丹妥妥的收牢了。
  司尘鉴谩骂道:“重色轻友。”
  心里惦念着一盏天灯,于是在太上老君赐完丹后我找上了泱濯,并满心欢喜的将地点与时间给说了,他没有接言,只是略点了点头。
  回到天命宫后,我就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幽会而做准备。
  依循着往昔的记忆我决定亲手制作,白色的油纸固然最亮,可若论起显眼来当然还属大红,我最喜欢的烟青色似乎没见有谁放过,泱濯平素好穿黑色,也不知用黑油纸做出的天灯会是什么模样。
  五颜六色的油纸堆了满满一桌,削得尖细的竹条也弄了百十来根,前前后后弄了十几盏,不是颜色不对就是模样太磕碜,总之没一个能入得了眼。
  副掌书司奇对于不务正业一心只管摆弄天灯的我颇为不满,他捏起一只惨不忍睹的黑色花灯,咂着嘴道:“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几个铜子就能买到的东西非得弄得如此大费周章,还有这黑色的天灯,你又打算放给谁看?”
  我不以为意的回答他:“你啊做了几百年的神仙,怕是早没了凡心,哪里又知道我要的只是一份心意,买的东西再好也不如亲手做的。”
  不顾他一脸的鄙夷,我举着刚做好的灯同他说:“最终还是决定用传统的白色,再用草书题上几行诗句,何其浪漫何其风雅。”
  “我看是风流吧,你这是又勾搭上了谁?男的还是女的?”
  我才懒得同他解释,只自说自话:“我既是那专写稗官野史的文人骚客,又是流连勾栏瓦舍的游荡公子哥,我本该挑灯游万家灯火,不料却跳脱出芸芸人海做了这胡编乱造的掌书,幸哉?哀哉?”
  司奇一脸匪夷所思,随即长叹一叹,边摇头边往外走:“疯子,疯子……”
  掐算好时辰下了界,到达洛河时已是掌灯时分。
  春节刚过去不久,家家户户的红纱灯笼还未卸下,用来驱鬼的爆仗从大街小巷传出,将整个洛河城炸了震天响。人们纷纷扶老携幼的往洛河两旁汇聚,出租画舫的客家忙得不亦乐乎,卖天灯卖河灯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哥儿们举着折扇两两结伴而行,或猜猜灯谜,或对着迎面而来、错肩而过的小娘子品头论足一番,这光景不禁使我想起多年前的叶岱书,他的身旁又何曾少过人?
  举着天灯小心翼翼挤过出了人流,在人群里搜寻某个人的身影,直走到租赁画舫的店门前也不见泱濯,恰好见到有人过来退租,我便忙将银钱递给老板将那只画舫给租下了。
  料定阎君不可能寻不见我,于是心安理得的跟着摇浆的船夫上了画舫。
  如果说白日里的洛河是一个明眸清秀的俏佳人,那么夜里的洛河便是风韵端庄的美妇人,立春才至,夜间的薄雾尚未散去,红灯雾霭为她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华灯初上,喧嚣背后,她的神秘愈发的荡人心魄。
  一只画舫缓缓与我们错过,舫阁内有两个发须皆白的老叟,各自端坐在棋盘左右。其中一人扭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船头的我,随即又转过头去同对面的人说:“青央,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那个已消失半辈子的弟弟。”
  那人淡然的将手中黑棋落下,玉石棋子敲击着揪枰,发出似潺潺流水般清澈的响声。青央不以为然的说:“还是好好下你的棋吧,再左顾右盼的你今日又该输了。”
  岱棋捋了捋银白的发须,年老者的笑声像是未剃净毛刺的木桩,沙沙硕硕的半点不滑顺。他不禁又看了我一眼,摇着头说:“真像,真像……”
  青央这时也忍不住好奇看了过来,浑浊的眼珠流淌出几分少时的光华。
  “你眼神不中用我能理解,可那人分明才刚满弱冠,哪里又会是岱书,就别再犯痴了,若让人见了定要笑你。”
  这时画舫已交错开来向相反的方向驶去,画浆摇曳时所泛起的波纹,将映在河面的星星点点火光激荡得扭曲变形。黛蓝色幕布下五彩的天灯随着风攀升到高处,看不清灯上具体都写了些什么,只是映入水中像极了缠绕着的彩色花纹,如此……黄泉下的人怎能看得清。
  更阑声渐静,露重夜已深,放完天灯猜完灯谜的人三三两两而返,走时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意犹未尽,他们又不等人自然埋怨夜短。
  而等着人的我,只怕天际草草露出白光,更怕天亮之后还等不来要等的人。
  船夫停了手中画浆,接着就从角落里摸索出一把二胡来,他问我:“少年郎,你想听什么曲子?”
  弄月楼擅抚琴的公子常爱说‘对牛弹琴’这四个字,显而易见那牛指的就是我。
  我兴致缺缺的半倚着船壁,对船夫说:“我是个音盲,听不来曲子好歹,你看着拉就是了。”
  “好咧。”说完他就背对着我坐下,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飒飒作响。
  两根细弦或急或缓的摩挲过红木琴筒,绵长而幽扬的乐声回荡在河面飘扬在风中。船夫挺直了背脊,此刻他已全然沉醉在自己奏出的曲子里,手肘与头交错的摇晃,沙哑的嗓了伴着调子念出一句陌生而哀婉的词句: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着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骨肉分别之痛,遥望故乡之思,国破家亡之怨,命薄缘悭之恨……与这种种痛楚相较之,此刻我心底的愁苦与失落,未免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曲毕,船夫扭转过头来,问:“可还想听些别的?”
  我忙摆了摆手,一脸苦笑:“老先生你若再拉下去,一会我就该迎风落泪了。”
  他爽朗的笑了几声:“你若再说自己是音盲,我都不能答应,也好也好,不拉了也罢,没必要同这好好的佳节过不去。”
  河面只剩这一艘画舫,除去等着收船打烊的铺面,还亮着灯的门房就只剩三两家。太白星忽隐忽现的闪烁其光芒,原本密布的繁星在他的光辉下怯怯遁迹了身形。
  再等下去结果也是一样,只是这天灯不能浪费,好歹也是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做出这么一个像样的。向船夫借了火镰火石,点燃松脂前草草在油纸上写了几行字:
  冷月画肪湖作屏,舫阁笑面燕莺妒,未知君心悬何处,密约佳期何人赴?
  吾书不尽人间惆怅事,尔看不破濯濯剔透心。骚客那堪看客,千盏枉兑风流。幸哉?哀哉?叹哉!
  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攀升至了天际,一艘独舫缓缓向岸边靠拢,走时船夫对我说:“少年郎,俗语说百世才可修来同船渡,你等了一宿的人,我也陪了你一宿,老夫劝你一句,人生在世毋须过于偏执,借梯登月之事少做为妙,若实在等不到就早早回家去,别忘了梯子下还有等你的人,自个儿心凉倒罢,万不可让等你的人心也凉透喽。”
  若刚才拉的是《高山流水》倒也应景,只不过……桂宫里的确住着一个我触不可及的人,而梯下却再没有等待的人,自我飞升成仙的那刻,就注定终成浮萍浪梗。
  岁月正蚕食着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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