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一听,眼瞳骤然一缩,突然抿唇将脸别开一些,呼吸瞬间有沉。
阿展注意到他的反常,沉静的目光中露出些担忧。
云染突然就不想再停留,转身迈着步伐就准备进去,身后一道稚气飞扬的呼唤响起,“——笨爹爹,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云染脚步一滞。
“哎呀阿辞,我的宝贝儿子,快来爹抱抱!”
“你浑身汗味儿,找我找的吧?你怎么就这么笨?买个馒头都能迷路,早知道我就不留在那儿休息跟你一块走了。”
“都是爹不好,让你受累了。诶?你手里拿的什么?”
“两个大肉包子!”
“……小子,你哪里来的钱买包子?”
云染听着那边有来有往你一句我一句的,唇抿得紧紧的,不受控制的心潮猛烈翻涌,脑袋更是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
他喉咙发堵,踌躇了片刻,交握住的手指尖蜷缩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就见陆长亭正蹲着,张开的双臂里歪靠着一个穿着藕荷色小衫子的男孩,估摸着是因为太热了,额前的黑发都汗湿了,雪玉精致的脸颊上被晒的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就像是最夺目绚丽的宝石,说话的样子神采飞扬,瞧着就健康又神气。
云染黑眸潋滟闪动,身子几乎是无意识的朝着那边倾了倾,嘴角也弯起,只不过轻柔柔的弧度没让人任何人察觉。
阿辞把包子递到陆长亭的手里,然后表情突然就变了,原本灵动的眼睛也突然水汪汪的隐约透出几分渴望,模样十分令人怜爱。
陆长亭正不明所以,阿辞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抱住他的胳膊解释道:“我就这样在包子铺前面站了一会儿,卖包子的大婶就给我了两个包子。”
陆长亭看着手里纸包里两个冒着热气的大包子,噎了噎,才颇有感触的说:“儿子,你可比爹强多了。”
“可不是嘛。”阿辞毫不客气的点头表示赞同,“幸亏你是跟我娘生了我,不然你要是跟别的人生,我得笨成什么样啊!唉。”
跟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也就不会有你啦。陆长亭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无声笑笑,再说了,他也无法想象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只是阿染啊阿染,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不辞而别呢?
这么多年了,人没寻到,这个答案就更得不到解答了。
在陆长亭怀里正腻歪着的阿辞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忽尔就转过头去,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云染,如此,正好跟云染的视线撞个正着。
云染也不躲,就这样任他看着。
阿辞这么一看不打紧,他瞪圆眼睛小嘴微张,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拧着眉头,下手摸着下巴,露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陆长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好笑的问他:“你这什么表情?”
阿辞神秘的扒了扒陆长亭的胳膊,凑过去极其小声的说:“爹,难道你不觉得我跟他长得一样好看吗?”
“……那倒是。”这一点,陆长亭绝对承认。
不过显然已经,他没有领会儿子的真实意思。
阿辞急了,声音控制不住稍微大了些,他说:“爹,我们两个不像吗?她会不会就是我娘?”
陆长亭知道阿辞这么大声音那人肯定是听见了,他都不敢看那人是什么表情,登时有些尴尬的跟儿子解释说:“不会的,阿辞,他跟爹一样,是男人。男人不可能跟男人生孩子的。”
阿辞歪了歪头,“不能吗?”
陆长亭语气肯定,“是啊,那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爹怎么可能跟男人……”
“啊……”阿辞嘟了嘟嘴巴,神情难掩失望的又看了眼云染。
陆长亭突然神情一震,想到什么。说实话,刚才只注意他的眼睛像阿染了,此时听儿子这么一说,才惊觉两人面容真的是有非常相似的地方。
可他虽然长得极好看,但很明显是男人啊……阿染当初也不曾说过她有哥哥弟弟之类的。
但这好歹也是一线希望,陆长亭当然不想放过,正欲站起身向云染打听一下,却刚好见他眼藏飞雪,面无表情的拂袖而去,似乎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寒意。
陆长亭见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咕嘟一下咽下去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倏地就低落起来。
陆长亭抱着阿辞悻悻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而阿辞也趴在陆长亭的肩头,定定的望着离开的那个方向,眼里似有万般解不开的情愫,最后极其低落的把脸埋在了父亲的颈窝里,闷闷的也不说话。
第4章 第四章
傍晚,天空绮丽而宁静。
云染手里提着白玉酒壶,醉醺醺的歪靠在二楼的窗子边,轻风拂动着他的发梢,水濛濛的黑眸恍惚而迷离,也不知在遥望着远处的哪一处,又或者是在想着什么。
忽尔他扯着红唇发出轻声的嗤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猛地昂头灌了一口酒,酒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湿/濡了一片。
阿辞,为什么给那孩子取名叫“辞”?
云染眼眶有些涩然涨疼,他又连着猛灌了好几口,呛得面颊绯红。
约莫一刻钟之后,阿展推门进来,扑鼻而来的就是满屋子的酒气,呛得人脑子晕乎。当他看到云染脚边滚落的几只已经空掉的酒壶,顿时瞪圆眼睛,有些伤脑筋。可是他不会说话,人也笨,实在不知道如何劝阻,最后思前想后只有默默地走过去将地上的酒壶给收起来,准备悄然出去。
“——阿展。”云染懒洋洋拖长的音调,摇摇晃晃的稍稍侧身来,依旧是倚在窗边,半披散的黑发垂落肩头,被身后的灿金色的余晖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迷蒙的眼眸半开半闭的冲抱着酒壶呆呆站住的阿展笑了笑,顿了一下才接着问:“孩子呢?”
阿展听了,忙重重点头,意思是办妥了。
云染红唇动了动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吐了口酒气又静了会儿,说:“把孩子带过来吧,我们今天去酒楼那边。”
云染除了有几间赌坊,还是平昌城最大的酒楼飘香楼的老板,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
阿展亦是点头,抱着酒壶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就把那个怯怯的男孩带到了云染的身边。
云染正坐在桌边摩挲着一块双鱼玉佩,眼睛怔怔的有些出神,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
这枚玉佩虽然样式普通,但这是他父亲除了名字之外,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云染费尽心思的找了六年,却每次都在稍微有点苗头的时候就线索中断,再后来,就更像是石沉大海,一点痕迹都寻摸不到了。就像世界上从未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一般。
云染合紧手心抵住额头,轻轻闭了闭眼,旁边的孩子站了好一会儿不见他说话,抑制不住惊惶的抽噎了两下,云染这才回头看到阿展跟他。
云染神情淡漠的打量他两眼,“你几岁?”
“五,五岁。”
云染又问:“你可还愿意回去你父亲那里?”
孩子身子猛地一颤,眼泪顿时开始打转,使劲的摆头。
云染道:“那好,你便跟我走吧,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飘香楼在城南,云染过去是坐的马车,小孩也瑟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阿展赶车。
云染虽然说话思路还是清晰的,但其实身子早就沉的拖不动了,所以他几乎是一上马车就歪着脑袋靠着睡了。
直到马车猛地一个趔趄停了下来,云染身子一晃,头撞到了马车壁上,咚的一声响。那个孩子因为是醒着的,下意识里用手撑了一下稳住了反而没有摔跤也没有撞到头。他就这样傻傻的看着被撞醒的云染,有些不知所措。
云染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掀开帘子,嗓音略微低哑不耐:“怎么回事,阿展?”
阿展也很无辜,他跟云染指马车前跌倒的小孩子,比划着表示是他突然就横冲直撞过来的,才不得已急急停了车,这边事故一出,路边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
云染放下手,露出额头上的红印子,蹙着眉头顺着他指的望过去,刚好看到已经爬着坐起来的那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手里居然还安安稳稳的拿着一串糖葫芦。
看来就是一心记挂着吃的,所以没有注意看路。
因为阿展停车及时,所以马儿根本就没撞到那孩子,但是他就是坐在那里不走,估计也是已经吓懵掉了。
围观的人驻足几步见没出什么大事就都径自走了,也没有人过来帮忙把孩子扶一把。
他不起来,马车就没办法走,阿展于是准备自己下去将孩子弄到一边,云染却挑了挑眉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按了按,示意他别动。
云染脾气不太好,一旦谁在他心情差的时候招惹了他,少说怎么都要得到一点教训的。
阿展听话的没动,然后就见云染跳下了马车,朝着还坐在地上的孩子走过去。阿展眨巴眨巴眼睛就这样盯着,跟了云染这么多年也摸清点这主子的脾性,他知道他家主子这是要去欺负小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