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之城 (椋夏)

　　丹尼尔曾经在伯爵的书房里读到过关于“吸血鬼猎人”的内容，却从未想过自己即将亲眼看见这一场无法抵抗的厮杀。
　　唯一能够与他们抗衡的只有那位纯种的吸血鬼先生，可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实在是太多人了。
　　那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清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古堡里的吸血鬼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兵荒马乱，溃不成军——而他们本就从未成过军，这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过着与人类时候相差无几的日子。
　　吸血鬼先生保护不了所有人，包括他心爱的依蕾哈娅。
　　在那一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白日里，他们只得四下逃窜，而黑夜降临的时候，吸血鬼先生才能偷偷在周围打转，想尽办法与猎人抗衡，救出古堡里的居民。
　　而没过几天，古堡里与丹尼尔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人类吸血鬼们便消失了。他们有的被猎人所绞杀，有的死于日光之下，只剩下了丹尼尔与依蕾哈娅。
　　在那一场兵荒马乱里，依蕾哈娅生下了维克多。而维克多诞生的时候，依蕾哈娅的身边只有丹尼尔陪着她。
　　她至死都没能再见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吸血鬼伯爵。
　　“后来我再见到伯爵先生的时候，他浑身鲜血淋漓，问我依蕾哈娅到哪里去了。”
　　“再后来，伯爵先生抱着依蕾哈娅的遗体，于日光之下静静地离开了。”
　　“他说日光之下总是这样的事情。穷其无尽的一生想要找到存活于世的意义，而最终找到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这便是终点。”
　　“伯爵死后，猎人们便撤退了。我也只好带着你了。”丹尼尔拍了拍维克多的脑袋，“毕竟我也不忍心丢下你不管。”
　　“再后来呢？”
　　维克多趴在了丹尼尔的身上，闭上眼睛。
　　“再后来？”丹尼尔困惑地皱起了眉。他揉了揉眉毛，用力压下去了嗓子里的咳嗽。
　　“既然你原本成为了吸血鬼，也只能停留在八九岁的样子，那为什么又变回人类了呢？”
　　维克多抬了抬脑袋，看着丹尼尔。
　　“后来呀……”丹尼尔想了半天，“后来我溜回了古堡，因为我记得伯爵的书里有一篇写到了如何变回人类。”
　　“如何变回人类？”
　　“要将吸血鬼的血液洗掉。”丹尼尔皱着眉，“但我不记得了。因为书页不全。”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维克多好奇。
　　“在废旧的古堡里，我遇到了一位与你的父亲交好的吸血鬼猎人。”
　　维克多猛然坐了起来，满眼的惊讶，“还有与吸血鬼交好的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不止有坏的，也有好的。人类不止有坏的，也有好的。而猎人有能认清这点的，也有认不清的。”丹尼尔回忆着，“这是伯爵先生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那么，那位猎人先生……”
　　“他帮助我洗去了身上吸血鬼的血液。”丹尼尔点了点头。
　　“我敢打赌。”维克多嘟囔着，又重新窝在了丹尼尔的身上，“他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丹尼尔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回答道，“我告诉他的答案，与我曾经告诉你的一样。”
　　“我知道。”
　　维克多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你跟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只有一次停止时间的权利，而为了我放弃了。我从不知道你为了我放弃了什么。
　　维克多咬着嘴唇，不让丹尼尔察觉到自己颤抖的心跳。


第21章
　　“嘿，汉克。”
　　维克多将一棵小矮树扔在了汉克先生的客厅里，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嘿，维……哇！”汉克揉着眼睛从里屋里钻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那棵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圣诞树的小家伙，“这是什么？”
　　“圣诞树。”维克多给出了汉克一早在心里否决的答案，并催促道，“快些告诉我结果，我为了弄这棵树，已经晚回家了！刚刚从街角溜过来的时候，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躲开了丹尼的视线。”
　　“唔，若是扛着这棵小家伙，那要么丹尼睡着了，要么他在发呆。”
　　学者先生得出了结论，并伸手接过维克多好心捎来的汉堡和玉米。
　　“结果怎么样？”
　　维克多推着汉克往里屋走。
　　汉克的表情有些为难，拧过脖子转头看着维克多，“化验结果显示……”
　　“他是人类。我知道。”
　　维克多打断了汉克先生的话，摆了摆手，“我承认，有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我是说，呃。”
　　汉克咬了一口玉米。他松了口气，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还好你不会选择把他吃了。”
　　“嘿！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维克多皱起眉来，不满地将汉克怀里的汉堡拽了回来，“我还给你带了午餐。”
　　汉克耸了耸肩，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将写好的纸张递给了维克多。
　　维克多表情一顿，目光凝重地盯着上面潦草的字迹迅速浏览着。片刻之后，他紧张地抬起头来，“……我一个单词也看不懂，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怎么样？”
　　“唔，对不起。忘了你还没读完中学。”汉克赶忙放下玉米，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玉米粒，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丹尼他得的……并不是现在的病？”
　　“什么意思？”
　　维克多一下子以为自己连语言也听不懂了，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只好问道，“严重吗？”
　　“感冒并不严重，但是发烧与出汗并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另一种病的症状。”
　　“要怎么治？”维克多快速地眨着眼睛，盯着汉克的脸。
　　而被他报以巨大期望的私人医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事实上，”汉克揉了揉鼻子，一脸的纳闷，“得这种病的人，都已经死了。连这种病本身也都已经死了。”
　　“病……死了？”维克多像是无法理解一样复述着。
　　“什么叫‘已经死了的病’？”
　　“三十几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时候，欧洲大陆上到处流行着各种各样的怪病，黑死病，天花，还有鼠疫。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那些时候肆虐过的疾病，病人渐渐都死了，病也就消失了。丹尼得的，就是其中的一种。”
　　“已经死了的病……”
　　“嗯，现在已经没有人得这种病了，所以我也很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嗯？”
　　“一个人类，得了这种病，而后他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吸血鬼，停止了生长，于是便一直没事。”
　　“啊，这个倒是十分可能。毕竟就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吸血鬼的生理机能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不借助于外力——也就是人类的血液，便无法改变身体状态，所以一旦成为了吸血鬼……也就是说，唔，也就是说，当时在丹尼尔得病的时候，有一位吸血鬼感染了他，从而使他存活了下来，转变成了吸血鬼……”
　　“不对啊。但这样有一点不太对呀。”汉克先生咬了一口汉堡，皱着眉，“那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得病了吗？为什么又重新变回了人类呢？”
　　……我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维克多垂下了眼睛，眼眶酸胀。
　　“那你现在呢，选择停止自己的时间了吗？当时是暂停在了几岁？但是为什么又选择继续了呢？”
　　维克多不能确定丹尼尔具体的年龄，他只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丹尼尔远比现在要矮小。在他还沉睡着的初生时期，隐约觉得丹尼尔一直是那样子没有变化的。但在自己睁眼之后，却一直陪着自己成长……或许他现在停止了。维克多仔细地打量着丹尼尔。
　　“我嘛……”
　　丹尼尔抿着嘴唇。他迟疑了一下，碧绿的眼睛对上了维克多干净的、赤色的眼眸。
　　“因为我得保护你呀。一个小孩子的力量太小了，没办法保护你长大。没办法保护你不被狗咬到，没办法保护你不被坏孩子欺负，没办法租赁房子居住，没办法办手续让你上学，没办法给你订牛奶，没办法装饰圣诞树。……我总得想办法来保护你，让你好好地长大。”
　　……我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为了我。


第22章
　　“咳、维基，应该再往右边放一点。”
　　丹尼尔披着毛毯，缩在柔软的沙发里，皱着眉仔细观察着那棵称不上是树木的圣诞树。
　　“知道、知道啦！”维克多连忙跑了过去，将想要起身的丹尼尔按回了沙发上面，“放心，它只有那么矮，我可以搞定的。”
　　“我只是……”
　　丹尼尔望着树下乱七八糟的装饰品与小灯泡。那是维克多下午放学回来的时候捎带的，据他说是从拐角的杂货店选了很久。
　　“我先挂那一串灯泡好不好？”维克多侧了侧脑袋，伸手指着地上缠在一起的小灯泡们，“老板说感谢这一年的光顾，送给我们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