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耿鸣真跟他进了厕所,张仲文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对他道个歉什么的。并告诉耿鸣关于于翠兰女士的陈述全部都是即兴的编造和恶毒的污蔑,很有可能还会亮起自己的天龙慧光,神姿飘飘地作那种感恩动情的戏剧独白,主题就是你能为了你喜欢的人牺牲自己的尊严你是个正人君子blablabla,所以好人有好报我祝福赏赐你额外的四千块钱住房补贴blablabla,向着夕阳奔跑下一站幸福blablabla.
然而耿鸣终究没有来,张仲文在厕所里完美地拉了一滩屎之后回到茶坊里,看见座位上一片狼藉,整张桌子被砸出一个大坑,茶碗瓷碟粉碎散乱一地,耿鸣不知所踪。
值班经理彬彬有礼地走过来问他:“玄……”
“It’s on me.”张仲文趾高气扬地点点头。
第十话:唉!乔月兰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第八十六天
乔月兰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一生都很不幸;这是她自己认定的。
此时此刻坐在沙发上的她,面色很安详,但实际上心中满腔怒火,阴郁地盯着自己马上就要三十岁还在边看动画片边扒拉饭的儿子,感慨自己充满不幸的一生。
她在她的童年时代,因为家庭成分中父亲是地主母亲是资产阶级,于是一家五口就在各种运动和发配导致的颠沛流离中渡过,大概是辗转各个农村呼吸了太多森林空气又吃百家饭的原因,她发育成了一个过于皮肤白皙胸部丰满的女孩--唉,在青少年就展示出过人的美貌,这对女孩子来说,就是不幸的开始,这种不幸长得不带劲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她有两个弟弟,在重男轻女思维就像晴天正午的太阳一样强烈合理的上个世纪,聪明、勇敢、机智、勤劳、美貌、博学的她永远得不到父母真正的重视;她都二十五岁了还要给两个弟弟洗衣服--这直接导致自己在公社山后河边的梨树林子里被工农兵大学生张世荣所诱奸,从此彻底地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丈夫张世荣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从他那个曹操般的白脸就可以略窥一二。她觉得张世荣是一个方法主义者,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包括与她乔月兰的婚姻,乔月兰内心深处就觉得张世荣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张世荣在这个世界上爱的只是机会与名利而已--算了,反正乔月兰也没爱过他,之所以肯嫁给他也无非是他藏着一箱子黑书,都是浪漫的苏俄小说,如果没有那本《安娜·卡列琳娜》可以读,白眼狼做梦去吧老娘早就带孩子和你离了。
说到孩子,乔月兰觉得还好她没和张世荣离,她一个人还真搞不定--好吧,其实谁也没搞定过,但是怎么说还是活着养大了--这个,这个,东西!
母爱是无私的,哪个妈妈不愿意养育好自己的孩子呢?何况她乔月兰也不是那种会吃自己幼崽的蝎子。问题是,其实天下大多家庭妇女真没见过什么世面,没被突破过一些情绪极限而已,没有摊上真正强力无敌的孩子。
首先,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赶上发大水,张世荣被他的姥姥几句胡话蒙了心眼,说看见水里钻出来一条大蛇要投胎到自己家里来,这当个笑话听也就算了,但是,生孩子那天医院暖气爆水管也要赖到自己身上么?
其次,婴幼儿先天不足多发疾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死了再生一个呗,为什么要花五十块钱请了一个神棍回家来骗吃混喝造谣生事呢?别人家的小孩人生里的第一个称呼都是什么少先队员小队长什么的,可是最厌烦封建糟粕民间瞎话鬼故事喜欢看革命浪漫主义文学偶像是保尔喀秋莎什么的乔月兰,却在幼儿园里每天都要向哭叫不止惊惶四散的小朋友们解释世界不存在“蛇仙”这种东西,我们家小文和大家一样是一个普通正常的孩子。
可是谁信呀?
还好父母身体健康文化也高,孩子在幼儿园里被打回家之后,学前教育这个事情由他们承包了,不然三天之后的山体滑坡造成师生五十一人被埋在泥石树木下二十七小时的惨剧又要赖到自己孩子身上。不过这种天灾人祸捕风捉影的事情乔月兰根本也数不过来计算不清了,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有严重的问题是在张仲文五岁生日的时候。
张世荣很有钱,他的家庭在任何时代的经济环境中都算得上富足,于是愚蠢的张氏夫妻就为了培养和锻炼一下孩子的独立选择意识,手拉着手故作恩爱慈祥地询问一下那个时候还白白胖胖外观上怎么看都是正常人类小男孩的张仲文:
“小文,你要过五周岁生日啦,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其实乔月兰早该知道的,这个孩子的独立选择意识打出娘胎就有了,一直有,永远有,他们根本不需要瞎操这个心。
“爸爸,妈妈,我要一个骷髅头。”张仲文幸福地回答道。
张世荣和乔月兰心下不快,并不是觉得自己孩子贪玩,只是埋怨现在小孩流行的玩具为啥都这么邪性另类没有良好的引导性。当然,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还是痛打了一顿张仲文,因为在耐心的劝解沟通过程中,他们发现张仲文想要的是真正死人的颅骨,原因就是他觉得摆在床头很好看。
张仲文第二天就带着还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的几个小伙伴拿着铁锹进山了。于是乔月兰在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在院子里闻到了一股煮肉的味道,她问自己的妈妈是在炖肉么,妈妈说没有,于是母女俩寻着气味来到自己菜园子里,发现了一口正在沸腾的铁锅。乔月兰永远不再想回忆那天她揭开锅盖之后看见了什么,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夜色的掩盖下两个舅舅带着半熟的人头押解着张仲文来到坟地里被撬开的棺木前重新掩埋一切的时候并没有被其它人发现。
一星期之后张世荣还是想办法从大学里弄来了一个颅骨,并要张仲文保证不拿到外面去显摆。他们都知道,要么他们把自己亲生的娃放在锅里煮了,不然他们可能天天都要去坟茔地里挨个数棺材。
乔月兰得知他的大弟弟要娶一个二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的时候,起初心里是非常嫌恶的,但是半年之后她却感天谢地地在祝福这段婚姻。因为弟妹带来的老实稳重的男孩,中和了大宅院里的就连她这个彻底的无神论者都无法再视而不见的那种叫做妖气的物质,并且年复一年虽然有斗争失败创伤反复但基本还是把张仲文朝着一个正派体面德智体美劳基本及格的方向示范和引导--这也是张世荣和乔月兰对张仲文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在结婚的时候出手就是十万元彩礼钱的原因。
不过毕竟那是人家的孩子,大了,结婚了,独立了;虽然说自己的孩子也大了,羽毛全了,飞了--确切说是游走了--自己应该喘口气了吧,张世荣和乔月兰在短暂的平静中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其实过去的二十年,张仲文对自己幸福的生活和家庭和谐造成的破坏只是餐前甜点而已。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大学毕业之后的这些年里都干了什么,总之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扎着一个既不艺术也不干净的马尾辫角眼尖腮呲牙咧嘴大吃大喝的流氓,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妈--”
张仲文坐在沙发里,满嘴油花米粒地喊了一声,亮着空碗,理直气壮地打断了正在沉思回忆中的乔月兰。
乔月兰的脸上渐渐浮出了极大的愤怒,张仲文坐的地方离厨房只有五步,而她坐的地方要横穿整个客厅。家乡的人都在言之凿凿地传说自己的儿子神通广大能呼风唤雨,乔月兰心里却苦叹冷笑:其实“风雨”是我少女时代写诗用的笔名。
“嗯……我自己去盛。”张仲文见自己的妈妈有点儿不快,自己端着碗跑进厨房去了。端着米饭晃晃悠悠地回到客厅,继续看《中华小当家》,同时扒拉她妈给他炒的四个菜--他吩咐的减肥餐,主要都是蔬菜--这样他晚上才有信心继续吃减肥茶点和睡前美容排毒餐。他吃着吃着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立刻翻白眼,低声嘟囔了一句:“Come on!”然后扭头对着在沙发里纸巾抹眼泪的乔月兰说:
“妈--我们有君子协议的,你一星期只哭一回!我不在房间里抽烟!”
“嗯……我就是突然看着你觉得很心酸。妈挺难过的,一时没忍住。”乔月兰捂着脸低头很忧伤沉重地叹息道。
“你知道我们不是吃不起肉,我在减肥呀!好了,好了,我说实话吧,下班路上其实我吃了二十个羊肉串……不信你过来闻闻,我衣服上都是烧烤的味道。”张仲文说的是实话。
乔月兰痛苦地摇了摇头,红着眼眶,泪光盈盈地说:“小文,妈就是在想,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妈年纪也大了,伺候不了你几天了……我就是突然那么一想,我要是哪天没了的话,你下班回家连口热乎饭都没得吃,也没个人照顾你。呜呜……呜呜……”
张仲文心想:Touche!(注解:这是原本击剑用语,口语中形容对方有效地对自己攻击成功,有褒扬赞许的意味)
但是他嘴上却说:“妈,我会雇佣人的;给我爸也雇一个,女的,是他一直很渴望的我大舅妈那种类型,但肯定比我大舅妈年轻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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