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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 完结+番外 (南南落乔木)


  司命磨磨唧唧个没完,我额头跳了跳,有些想一把将那册子夺了去。
  扶霖在一旁道:“司命是不识得那名字的字么,若是不识得,誊在纸上便是。”
  “殿下实是低瞧,”司命又是极为不悦地道,“那宴宁,如今叫王铁山。打铁的铁,山头的山,你们找去罢。”
  下得凡间,一处南方地界,水田池塘,杨柳招摇。果还是与宴宁带我来的那地方差不离,他这般思念他的故乡,即便去了冥界一趟,也还要回他原来的家乡去。
  “你一路心事重重,是想起宴宁在冥界时的事?”我与扶霖在江边走,他问道。
  江上船只挂着青帘,我与他在岸上走,那船只瞧着却跟未动一般。
  我收了心神,又摇头与他道:“只是想不通,他怎会叫这么个……十分淳朴的名字。虽说是想与神仙没有干系,也不至于这般罢。况且这地方,你瞧瞧,哪里有铁山。”
  扶霖随意道:“想是他爹娘取的,他也做不得主。”
  天色吸了水分一般地灰白湿润,大块大块水墨般的云朵,和岸上人家的粉墙黛瓦映在江水里。想是春时,还不时有燕低掠过水面,小巧的嘴里衔了新泥。
  杨柳拂岸,千条绿丝,岸里便是水田。
  缓走了几步,迎面一个小童坐在牛背上,吹着一片柳叶,不成曲调,胜在啁哳清亮。
  我瞧着那牛背上的小童,醍醐灌顶一般:“若是清庙做了凡人,想与一个凡人相守也容易得多,他何必要执拗……”
  “你此时这样想罢了,谁知他若是真做了凡人,又会在人间遇上什么呢。保不准宴宁娶了哪个女子,清庙又当如何?”扶霖说了几句,我方想到,凡间的啰嗦事也不少。如他所说,宴宁的母亲叫他娶哪个姑娘,也是无法。
  那小童我与扶霖面前,忽然停住,柳叶哨子也没吹了,歪着头看我俩半晌,又皱了皱鼻子,拍了拍牛脖子:“阿青,掉头,我们回去。”
  老牛大眼睛眨了一眨,却没懂。
  小童声音大了些:“阿青,听话,快回去。”
  牛兄仍坚强又温顺地立在原处,尾巴慢吞吞地甩了一甩。
  那小童许是看见我在一旁看,又有些羞恼,跳下牛背来,牵了牛鼻绳,使劲拽。到底还是个小孩儿,那牛半步不动,“哞”地叫了一声,只好脾气地叫那小童拽。
  “它既是不愿回去,又何必硬要叫它回去呢,”我看着那小童吃劲儿得很,出声说了一句。
  小童松了手,举起手拍了拍牛脖子,颇有脾气道:“我家门坏了,得回去修。”
  我脑中晃了一晃,一时愣住。
  “阿青,走啊,”小童气急败坏地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扬起来,却又没打下去,扔了那根树枝。
  “……王铁山?”我试探地道。
  小童瞪大了眼睛,又一手扒着牛腿,戒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家门坏了,”我认真与他道。
  王铁山矮矮的,脑袋上顶着两个发髻,圆圆的脸,还算眉清目秀。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想法,倒像是久别重逢,只不过王铁山不认得本仙君了。
  “你方才分明是要从此过,为何见着我二人又要掉头走,”扶霖走过来,笑道。
  “我家门没关,要回去关门,”王铁山劣根仍在,小小年纪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扶霖又很是亲切地道:“是么。可你方才说的,是你家门坏了。”
  王铁山面皮立时涨红了,攥着拳头,憋了半晌,看着扶霖铿锵有力道:“……你是坏人!”
  不愧是宴宁的转世,有见识。
  “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明,长大了一定所作不凡,”我夸赞道,又道,“你可告诉我,方才为何要转头就走呢,不必告诉他。”
  王铁山黑着脸,很是不情愿一般地瞧着我,还带着些趾高气昂理直气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还……反正,我瞧见你们就想走,”他瘪着嘴,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你为何会觉着我与他不是你们这里的?”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确实是肉/体凡胎的一个凡人躯壳,当是没有能看出我与扶霖来历的本事。
  “我们都是要去干活的,也吃饭,”王铁山盯着我,两道眉皱巴着,又挠了挠头,又放下胳膊,想不出话来似地下了个结论,“你们一定不是这里的。”
  “你倒是爽快,撇得一干二净了,还这样固执,”我拍了拍他肩膀,他只疑惑地看我。
  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雨丝斜着没进江里,笼起一层茫茫的水雾。
  “呀,下雨了,”王铁山捂着脑袋,往牛肚子下钻了钻。
  “你想做何,”扶霖仰头看了看,又瞧着王铁山,对我道。
  “我要回家了,”王铁山从牛肚子下钻出来,又嘀咕道,“老天爷变脸变得真快。”
  “你不打伞么,”我叫住了他,从背后凭空摸出一把伞来,递给了他。
  王铁山笑得露出了虎牙,接过去,还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哥。”
  眼瞧着他撑开伞,转身拉着牛准备走,我又道:“……哎,等一等,”王铁山肩膀上扛着伞把又转过身来,我走过去蹲下,握着他那伞把道:“下雨天收了伞方是有意味,你不怕这般撑伞,挡了风景么?”
  王铁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听了什么吓人的话:“不打伞淋了雨会生病的,大哥哥,你是不是……下雨要打伞的,又不是疯子,怎么能不打伞。咦,你方才没拿伞,怎么变出来的,你是变戏法的吗?”
  “是如此说,”我松了手,“你回去罢,下次记得关门。”
  王铁山撑着那把伞瞧了我几眼,又一手拉着牛,扛着伞走了。小小的身影在雨幕里渐行渐远,至不可见。
  “你没听他说么,下雨不撑伞,是疯癫所为,”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仰头瞧见一纸伞面,挡了落下的雨。
  “亏得你,我不是没变作疯子么,”我低下头,又站起身。
  冥帝交代扶霖去看一看铃央,为着回个话,我又与他去瞧一瞧铃央。
  铃央生在一个什么员外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但那一处宅院,却也未有邻里几家能比上的。门前一对石头狮子,红漆大门上头雕檐琉璃瓦。
  “这样看一眼,还是见了她再走?”我站街边,瞟了一眼,又问他。
  “在那处,”他扬了扬下巴,我顺着看过去,却是街上。
  一个糖人儿摊子,花白胡须的老头拿着铁勺熬糖水。
  “小姐,你已经吃了一根了,改日再来吃罢,”秋香色罗裙的一个姑娘,正与身边一个瞧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道。
  “我要吃嘛,”小姑娘仰头盯着那一排糖人儿,一手拽着那姑娘的袄边。
  “可回去若是老爷知道了,定会责骂奴婢的,”那姑娘皱着脸,犹豫道,“小姐,我们改日再来好不好,明日这摊子也是在的。”
  我看了几眼,又瞧着那小姑娘哭了起来,嘤嘤泣泣。那姑娘又慌了手脚,忙拍着小女孩后背,语无伦次道:“小姐莫哭了,可莫要哭了,哭肿了眼睛,回去老爷更要责罚奴婢了。”
  小姑娘哭得更凶。
  “该叫淇梁来瞧一瞧,”我啧声道,又瞧着扶霖走近了那摊子,我也跟了几步过去。
  “做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他笑道,极为温润宽厚的兄长样子。
  那小姑娘抽了抽鼻子,眼睛上还挂着泪花,撅着嘴道:“锦绣想吃糖,可是阿云不买给锦绣。”
  “只是因为此事?”扶霖瞧着那叫锦绣的小姑娘又笑。
  旁边那姑娘瞧着扶霖,许是叫他那虚伪面皮唬了,多余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是我家老爷不许小姐吃那么多糖,但小姐此时又要吃……”
  “哥哥要与锦绣买么,”锦绣眨了眨眼,面上还有泪痕,很有些可怜,“哥哥若是与锦绣买了,爹爹也不会怪阿云了,我也能吃到糖。”
  好主意。
  扶霖却又道:“你如何知我是你哥哥?”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似是觉察着什么,攥着那叫阿云的姑娘的衣裳,往后躲了躲。
  “公子见谅,非是冒犯,小姐……”阿云想是没看出这人如此无理取闹,又讶然道,“是有礼,故而一声……”
  “如何,都得着一声哥哥了,”我与他示意那一串串的糖人儿。
  “哥哥要给锦绣买糖吃么,”小姑娘锲而不舍地又冒出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扶霖。
  扶霖微微地笑,又弯腰靠近些叫锦绣的小姑娘,温和地道:“我只是想与你说一声,在街上这般哭闹,太没教养了些,还影响人家生意。看了叫人生厌。”
  本仙君眼角抽了抽。
  叫阿云的丫头面色猛地变了,一阵红白。
  锦绣则呆呆地瞧着扶霖,“哇”地一嗓子又哭嚎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叫嚷:“你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让爹爹教训你。”
  “莫忘了便好,记得告诉你父亲,我欺负你,”扶霖直起身,笑一声,再没看她。
  丫头许是觉着见了恶人,忙抱起她家小姐,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她又不知你是谁,”我啼笑皆非,又道:“你若是与她留了阴影,将来回了冥界怕是还不能忘你这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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