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已经不是人了,你可是海民,你觉得陆巫的宠物还会听海民的命令吗?”巫师一点一点靠近加雷斯。
他根本不用碰到加雷斯的身体,只需要拧紧拳头朝前一挥,加雷斯就被重拳甩中,再一次趔趄一下,滑倒在地。
沙豹家是研究出混血杂种的家族,第一批的试验品确实不受控制,所以需要全部铲除——也正因如此,他们也得出了经验。在第一批中选出一些最受控制、最听话的畜生,配种出第二批。
第二批的成效显著,傻子便是第二批的佼佼者。它们不仅仅能够听从主人的命令,还能向下兼容,控制第一批的劣等品。
本来沙豹是要再配种出第三批混血物种的,它们将更强大、更完美、更忠诚,只可惜上天没有给他们时间和机会——或者说,海民夺走了他们的机会。
加雷斯虽然是第一批的畜生,但也许是特里斯坦有功,又或许是基因的随机突变,导致他也具备一点点控制其他畜生的能力。
只可惜救赎药剂让这份能力被压制得更严重了,与完全展示出这种能力的傻子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加雷斯有点慌了,畜生的包围圈在缩小。
它们龇牙咧嘴,尖利的牙齿边流出涎水。
只听陆巫淡淡的一句“上吧”,傻子便又再高嚎一声。而所有的畜生则毫不犹豫地朝加雷斯冲去,完全不记得这一个人是因为不愿意丢下它们才折返回来。
加雷斯完了。
那种面对无数畜生却束手无措的孤独感,和刚被关进审讯间时一模一样。
顷刻间,他因剧烈的恐惧和愤怒,手脚长出了鳞片,尾龙骨延长变出了尾巴,瞳孔扭曲拉长,化作如蛇一般的竖瞳。
可是这没有用,即便他已经成了海民,他也还不懂怎么用海民的法术。
他是为了变成人才来到岛上,可在这一刻大脑里的基因锁解开了,他却要以怪物的模样死去。
畜生将咬断他的蛇尾,掀起他的鳞片,吸干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再抽筋扒皮,将他的肠子翻出来,五脏六腑掏出来。
它们会饥渴地狼吞虎咽,而它们一辈子也不会产生愧疚感——是的,因为它们是畜生。身体里的枷锁决定了它们的本质——在本能面前,它们没有处理情感与记忆的区域。
一个畜生率先咬中了他的胳膊,用力地往旁边一扯,扯掉了一块皮肉。
一个畜生拽住了他的小腿,撕裂了裤管,好不容易才把牙齿嵌入筋骨里。
一个畜生抬起两条前爪,一发狠劲压住加雷斯的胸口,它的涎水流到了加雷斯的脸上,它呼出的臭味喷得加雷斯窒息。
而傻子呢,傻子则冷冷地、如统帅一般地站在他的身旁。确定群兽真的执行了他的指令后,甩了甩脑袋,走回主人的身边。
此刻的加雷斯感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疼痛,还有那肝胆俱裂的绝望。
原来真的像特里斯坦说的那样,有的人不值得拯救。它们已经由内至外地被摧毁了,为它们丢了性命,不值得。
加雷斯的心脏沉甸甸的,那是一种他身为畜生时未曾感受到的情感。
他的眼前不时因撕扯而溅上自己的血花,畜生推挤争抢,他甚至看不到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以及原本应布满天空的晨星。
可他却看到了特里斯坦。
是的,他看到了特里斯坦。
晴天说解开基因锁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不是真的爱特里斯坦。因为畜生对主人的依赖是锁在体内的,“爱”是不可违抗的指令,畜生没有更改的权力,也没有更换爱的对象的权力。
可是加雷斯不这么觉得。
因为在他面对死亡的这一刻,他确定自己是爱的。
那感觉和之前的依赖不同,和迷恋不同。不是对主人迫不得已的服从,不是忍气吞声的百依百顺,不是盲目的、找不到缘由的不敢反抗,而是一种暖融融的、摸不到边际、触不到底的感觉。
他正在被死亡往地下拽,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只是有点惆怅,还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
而他非常肯定,这份舍不得是因为他爱特里斯坦。他早就爱了,他现在还爱着。可是死了以后就不能爱了,所以他感到难过。
唉,别人说的总是不准的。加雷斯身边的人老喜欢骗他,他总是成为最后一个有所领悟的人。
奇怪了……奇怪了,这救赎的疗法,怎么就没有治好他不灵光的脑袋。
加雷斯抽搐着笑了一下,决定闭上眼睛。
TBC
第74章 (39)陆巫的仇恨(下)
加雷斯以为这就是他的终点,虽然这结局他不太喜欢,但到底也是个句号。
按照特里斯坦的说法,他应该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处死了。那他懵懵懂懂地过到三十多岁,也赚了二十年了。
但是显然这笔生意还没有结束,正当畜生一拥而上地要把加雷斯撕成碎片时,只见一记闪电从天空劈下,继而雷声猛地炸裂。
所有的畜生都被弹开,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
巫师和晴天晃了晃险些摔倒,可还没有到他们站稳,又是一记雷声劈下,直接把畜生彻底震开,一道金黄色的光线直直地通过鲜血淋漓的加雷斯,将他周围清出一圈小小的空地。
巫师抬头一看,只见另一个海民拿着三叉戟站在冥石围墙的前面。三叉戟高举,电光在三叉戟的旁边滚动。
巫师立马准备反击,可是他的手臂还没有举起来,有一个人突然从他背后发起进攻,扑上去抱住了他。
那人左胳膊卡住巫师的脖颈,右手捏着一把尖刀。右手迅速打转匕首方向,猛地举起,毫不犹豫地朝巫师的胸口扎去。
傻子立马作出反应,一记狠扑,一口咬上握着匕首的胳膊。紧接着拧头一甩,匕首脱手而出。
而突袭的人也滚了几滚,重新握住匕首的片刻,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是的,那是特里斯坦。他恶狠狠地擦了一把手背流出的鲜血,重新把匕首捡起握紧。
他不可能放下加雷斯,所以他追了上来。只是他犹豫得有点久,没有赶在畜生进攻加雷斯之前追上。
否则他不会让加雷斯从房间里被掏出去。
否则即便被掏出去了,他也会第一个拦在加雷斯面前。
傻子是畜生,但加雷斯不是。所以把一群畜生留在海岛,他没有愧疚感。那些畜生来不及和他产生感情,而他也习惯了不去多此一举。
但如果把加雷斯留下,特里斯坦会饶不了自己。
“你真是丢人。”巫师看清特里斯坦后,冷冷地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正在帮着海民进攻你的同胞。”
特里斯坦的余光看到那条小章鱼正偷偷地把鲜血淋漓的加雷斯卷住,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到灌木丛后面。于是他笑了一声,对着身旁一直没有吱声的晴天道——“你丈夫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并不在乎海巫与陆巫的恩怨,但听到丈夫的消息,晴天马上周身一震。
丈夫迟迟未归,她也能猜到其凶多吉少,只是她没有做好对方已经死去的准备。
她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低吼着朝特里斯坦发问——“谁?是谁做的!”
“你说呢?”特里斯坦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巫师,轻笑,“他在乘船来岛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他们家的人想要救他,却没来得及。你知道他在船上发生了什么吗?”
晴天看出了特里斯坦的眼神,马上警惕地望向身边的巫师。
“你说谎!”巫师讶异,勃然大怒,他立即扭头向晴天辩解——“我为什么要伤害你的丈夫?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也说过——”
“你和他有仇,不然沙豹家是怎么被灭的?不然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上岛?”
特里斯坦笑开,望着晴天头上越来越明显的青筋,盘算着晴天兽化需要的时长。
他朝着同样警惕地徘徊在主人身边的傻子扬了扬下巴,再次看向女人,道——“晴天,你应该看得出傻子不属于加雷斯或者你这一批畜生,而如果他不是你的同类——难道你就不会怀疑,一个不需要救赎治疗的畜生,为什么还要上岛找药吗?”
怀疑过,她当然怀疑过。如果没有怀疑,她就不会三番五次地追问对方上岛的目的,不会即便踩在断崖岛上,还没忘记对方未曾作答。
可是她的怀疑没有方向。她逃亡很久了,对陆地的消息知之甚少。她只想要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不追究丈夫的来路,也不在乎他有着半张残脸。
她的丈夫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并且也向她展示了完整的生命。那即便对方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也无所谓。他们都不是干净的人,但他们能够拥有干净崭新的未来。
只可惜,她的愿望太理想了。即便他们有心逃离,追在后面的影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丈夫还是死了,所以那些陆巫还是找到了她。所以她还是被卷进了旋涡,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然。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知道了。
虽然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丈夫提起在裂岩群岛上的身份和执行的任务,但偏偏前一天巫师告诉过她——海民杀了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