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被抓了几次之后,后背也就烂了。疼痛也稍微麻木了一点,没一开始那么尖锐。
特里斯坦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好尽可能把长得好大只的加雷斯压得更紧。
加雷斯当然不愿意,虽然特里斯坦叫都没叫一声,但只要他的身子晃一晃,加雷斯便知道对方又被划了一道。
他们不知道会在这里关多久,但特里斯坦有安排。
这里的畜生那么多,每天的投喂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只要他们——或者加雷斯——撑到门再一次打开,就能找到机会冲出去。
他们之前的戒备心太弱了,从来没想过海岛上有那么多畜生。但现在特里斯坦也有了判断,只要加雷斯手铐和脚镣没有拴在墙里面,只要他们能坐船到岛上,那找到相同的方法回去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特里斯坦从来就没细想“死亡”这件事,他也从始至终没把“药剂”放心上。
虽然表面上看是加雷斯服从着特里斯坦的命令,但实际上只要加雷斯想做的,特里斯坦都会陪他去做。
包括现在。
特里斯坦从来没有丧失过意识,所以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与死亡对峙的场景。要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放纵自己的害怕却不是他的习惯。
蜘蛛家的人都有一个惯性,那就是不去想死后的事。只要不想,就不会恐惧。而没有恐惧,就是在以最好的状态求生。
但海民比他们想象的聪明太多了。
特里斯坦知道这些混血杂种造出来的根本是为了对付海民,以它们在海上的生存力和战斗力看来,只要训练得当,把海民包围并剿灭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可谁知道,现在却让海民抢了先机,反而用它们来对付陆地巫师自己。
这一刻特里斯坦不得不感慨,还好这些东西大部分已经杀死了,海民看似也无法驯服它们。否则假以时日,如果双方皆用这种怪物开战,必然造成海陆两地皆尸横遍野的惨状。
可是此刻加雷斯不是这么想。
他也想抱着特里斯坦,但他的反应总是比特里斯坦慢一步。他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几次想从特里斯坦的怀抱里冲出去,都被特里斯坦更紧地箍在怀里。
“……妈的,这时候能不能别乱跑了!”特里斯坦吼了一声,可吼的下半句又变成一声哽咽。
那些扯着链条的畜生都发了狂,狠狠地挠在特里斯坦的后背。
特里斯坦疼吗?加雷斯很想问。可是他问不出来,他怎么这么没用。
按照特里斯坦的说法,他才是对方的狗,可是现在主人却抱着他这条狗,试图让他活下来。
加雷斯的脑袋都要炸开了。好像有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挣扎,把他的心脏撕开,把他的筋肉搅烂。
他要哭了,他的眼泪压抑在眼眶里,鼻腔里。酸痛难忍,头晕目眩。他的牙关咬得生疼,拳头也捏得咯咯作响。
“妈的……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老是——”他说不出来,特里斯坦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他以为特里斯坦是在反驳他,但实际上不是。只是特里斯坦的脖颈也被抓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直接扯烂了他的皮肤,汩汩鲜血涌出,甚至流到了加雷斯的手腕上。
加雷斯头痛欲裂。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他一点也不想继续了。
他不知道特里斯坦如果就这样死在他身上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特里斯坦变得冰凉和僵硬的结果。
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真的发生了,他是否还有理智去思考应该埋伏在门口边的哪个角落等待门板再一次打开,也不知道他之后他是否还有精力与毅力杀出一条血路,背着特里斯坦再次扎进海里,游向应该属于他的陆地。
他没有特里斯坦,他甚至无法定义自己。
这样的想法第一次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而特里斯坦却说——“没事……等一会,再等一会门就会开……”
加雷斯难受得肝胆俱裂。他再一次试着动一动,并告诉特里斯坦——“你不活我也不活了,我也不——”
“傻逼崽子,闭嘴!别瞎ji巴——啊,操……”特里斯坦没能说完,他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同时低落的还有他后半句没说完的话。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脊椎,他失去了知觉。鲜血继续从后背冒出来,现在特里斯坦那脏得分不清颜色的衣服,已变得一片鲜红。
特里斯坦健硕的手臂像堡垒一样牢牢地圈着他,就算因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开始溃散,他也没有忘记要把加雷斯护在怀里。
加雷斯痛不欲生。
他忽然不明白做人有什么好处,救赎治疗又有什么意义。是不是人又怎么样,有没有见过光明又能如何。
他那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可因为特里斯坦在他身边,他就活得好好的。
贪得无厌,是的,正是特里斯坦的纵容,让他贪得无厌。
他的眼泪涌出来了,温暖得如特里斯坦流在他手腕上的鲜血。可是那泪水还没落到嘴角就滑开了。
特里斯坦又被划了一道,不过还好,特里斯坦仍然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睛已经闭上。
“……妈的,对不起,对不起啊……”加雷斯嘶哑地叫起来,可他叫不出来。
强烈的窒息感掐着他的脖颈,他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他自己的。
特里斯坦的脑袋垂下了,垂在加雷斯的颈窝,让加雷斯看到后方仍然有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喷射着骇人的红光。
“……我错了,特里斯坦……我错了,妈的,他妈的!……”加雷斯青筋暴起,他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特里斯坦的血不停地流,加雷斯便不停地后缩,往角落缩。可是空间就这么大,任他再怎么退缩,他也没法把特里斯坦彻底拉离畜生的魔爪。
“……我是狗啊,你才是主人啊……”加雷斯咬牙切齿,那话从他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
他才是狗,他才应该死在前面,他才要保护特里斯坦不受伤害,他才是命贱的那一个,不是吗?
他哭了,他的四肢痛得难以言喻。好像有人把他的骨头全部敲碎,再按照另外一个方式重新排列,安装粘合。
他的脑袋混乱不堪,一股一股上涌的血液仿若把大脑也毁掉了,变成一片灰蒙蒙的混沌。眼前所见也因泪水而模糊起来,模糊的视域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些画面加雷斯看不懂,他只看到一片血红。
特里斯坦还是如堡垒一样压着他,张开双翅将他护在羽毛之下。
老猎人的手臂上满是岁月留下的伤疤,羽毛残破,城墙坍圮。
加雷斯崩溃了。
剧烈的疼痛在蚕食着加雷斯的肉体和神智,他产生了剧烈的反胃与眩晕。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双腿正在变形,关节向后弯曲,筋肉饱满,仿若兽腿。
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睛正在改变,从人类的双目,变成蛇一样的竖瞳。
没有意识到他的牙齿正在生长,两根尖牙从上颌牙龈冒出,尖利的齿沿似乎随时要咬进皮肉,射出毒汁。
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剩什么意识。
当他把特里斯坦从身上推开,从地上站起来的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他却吐了吐信子,猛地张嘴露出了尖牙。
随后以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力度与猛劲,毫无畏惧地冲入畜生的包围之中。
TBC
第56章 (33)海岛的警报(上)
裴迪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当他在第二天巡视牢房,却听不见候审室传来的声音时,他以为那两个看上去挺有人性的怪物已经死了。即便没死,也已经被其他怪物同化。
这种情况他见过很多次,每次新抓来一个怪物,刚开始它们总会受到同伴的排挤和进攻。通常经过一个晚上的搏斗——要不新来的就被其他怪物撕碎,要不就自己兽化,和其他怪物一样。
意识越来越少,兽性越来越强。直到他们再投进新的怪物,便重新轮回一遍之前的种种。
只是裴迪没有想到,这一次抓来的怪物不一样。
这不是两个怪物,而是一个畜生,一个主人。
这也不是普通的畜生,而是一个花费了主人几十年的心血浇灌引导,到了现在几乎和人一模一样,并几十年未曾兽化的混血杂种。
他的高度进化让他距离解开基因锁只隔一层纱网,他的意识散尽了,但所有的想法都冻结在兽化前的最后一秒。
兽化后的脑子存储不了太多的东西,但偏偏会以最后的想法为唯一的使命。
这是陆巫培养出混血杂种的初衷,因为一旦灌输其杀戮的想法,并用仇恨将之兽态激发出来,它们会杀到最后一秒,直到自己也咽气身亡才肯作罢。
所以它们容易失控,却难以认主。所以它们攻击性极强,却没有明确的攻击对象划分。
而无法认主的攻击是可怕的,仇恨所激发出来的野兽本能,将让怪物把主人一并咬死。
正如晴天和阴天曾经历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