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没有雷尔。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黑暗中,说是亲吻,更像是一种触碰。可这触碰没有胶着的研磨,情///yu已经产生了,却没人知道如何继续释放。
或者说,不能释放。
黑暗是危险的,因为它容易让人看到自己的心和灵魂。它逼着人去掉伪装,以最赤///luo的方式与己身对峙。
可黑暗又是安全的,因为它为所有不能言说的情感设置了一道屏障。它吞噬了一切,却又保护了一切。里面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那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不知道这一个吻持续了多久,雷尔率先结束了它。他把脑袋稍微挪开了一点,在高文的耳边说——“真可惜,真遗憾啊……”
那时候的高文读不懂雷尔这话的含义,他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明白,这是狠心让一段感情在自己的心中燃起,却又亲手掐灭的决绝。
雷尔是个好人,是个忠诚的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很遗憾,他不能活成他自己。
雷尔比高文成熟,这成熟不仅仅是在年龄上,还有心理上。不过那也是必然,因为高文还没有看到裂岩群岛残酷的一面,身为卫戍家孩子的雷尔便早他一步,走过了海龟家海底的领域。
就在一年前,雷尔被裴迪带领着,看到了裂岩群岛高层都知道的一个禁区。
这个禁区孕育着海龟家多年以来的荣耀,但也是他们到今天为止,一直在做的牺牲。
他看到了无数的石像。
那些石像如一个个化形后的海龟族人,三人都合抱不过来。石像静默地沉在海底各处,背上的龟壳拴着一条铁链。
铁链直直往上通去,一眼看不到顶。仿若轮船驶过,垂下了千万条巨龟模样的船锚。
雷尔是见过这些石像的,不过见到那么多还是第一次。
当时以为只是自家做的石墩罢了,从来没有深究过它们究竟象征着什么。而当裴迪把他带到了这一片浩渺的荒地时,裴迪告诉他——它们不是石像,它们正是我们海龟家的人。
每一只都有一枚跳动的心脏,每一座都有一个鲜活的灵魂。
从它们成年并能够顺利巨大化的那一天起,便自愿石化,背上打入铁链,于此地静默到寿命结束,腐朽粉碎。
雷尔震惊,他从来没有听家里的长辈说过这些,也从来不知道有那么多族人以巨石原型的方式陪伴在他的身边。
“是什么族人……是谁,为什么我没有被选中,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有这样的仪式?”雷尔问。
裴迪笑了,反问——“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让每一任领主都必须与一位海龟家的子嗣结合?”
有婚姻的关系,配偶却从不浮出水面。有彼此的血肉,却由领主的辅助照料。这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这关系却是为追求公平而不得已作出的决定。
因为——“若是不同海兽///交///pei,孕育期间必须对孕体施咒,这样产下的孩子才能体现出父母其中一方的海兽特征。而与海龟家交///pei的领主也一样,孕期施咒,则使子嗣分成两半——具有领主家族特征的孩子归领主所有,而另一半有领主功劳却体现海龟特征的血脉,留在海底。”
无论领主是雄性还是雌性,他们都必须贡献出自己一半的孩子。
那孩子还是受精卵时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只生出一个龟卵,也必须由海龟家的人当即带走。
“带走后长大的孩子,就成了这些石墩。”裴迪说。
雷尔惊骇不已。
他顺着锁链向上看,可无论他怎么看,他也找不到拴着的另一端。他不解,“为什么要让他们拴着铁链?为什么他们不能活下去?”
“他们活着,只是他们为群岛而活,而不是为自己活。”
在最初的战役中,由于古石板的开掘,海民为夺取石板而相互争斗。本为一整块的大岛四分五裂,海民也相互敌对,被战乱困扰多年。
这样的争斗直到九大家族的形成才告终,而那个时候——
“裂岩群岛已经有了彻底溃烂的趋势,它会碎成无数的岛屿,随着海浪的运动越飘越远,越来越分散。只要有外族人闯入,陆地巫师很快就能将所有小岛各个击破,彻底征服。”
于是,海龟家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用锁链打入自己的龟壳之中,沉入海底,凭借己身来强行凝聚海民的力量,狠狠地锁住几块大岛,并守卫着这世上完全属于海民的、唯一的净土。
荣耀伴随着牺牲,神兽利维坦曾对海龟的先人说。
可是史学课本里只说了裂岩群岛因争斗而破碎,却没人说过为了拼合起来付出了多少牺牲。只说了贪婪会让人心溃散,却没说为把溃散的人心捏成一团要付出多少血汗。
只说了领主必须要与海龟家的子嗣婚配,却没说这婚配过后的代价,以及代价里的舍与得。
这是一项绝对公平的策略吗?不,不是。无论是其他八大家族,还是海龟自己家。
所以他们选择了闭口不谈,缄默不提。
因为民众会因其中的不公而奋起,为着自己家族受到的所谓的不公而奋起,可是他们却找不到通向“绝对公平”的道路,找不到替代这种机制的、更好的办法。
何况,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
无论海民站在各自的什么角度,永远不可能统一口径。而统治者也永远不可能把一碗水端平,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闭嘴,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心服口服。
“你也是不公平的产物,在这无数的石墩里,也有与你同母异父,你却未曾谋面的兄弟或姐妹石化。”裴迪说。
在你享受着与同期谈笑风生的时候,在你光鲜地穿梭在人群中的时候,在你憧憬着与你喜欢的人的未来,在你幻想着你将在毕业后大展身手,在你为自己所受到的打击和不公垂泪,又因有人轻声安慰而重新振作的时候——
在这些稀疏平常、从未被你珍惜过的时候,有一些与你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血脉,一样鲜活的生命,正在把四肢压进海底,背起了龟壳,让石化咒一寸一寸地沿着四肢漫上。
然后,永远静默下去。
“所以你要知道,你现在能自由行动,并不代表你能为自己活着。”
没有人能只为自己活着,没有人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活出他们想要的模样。
而这一切,被自己亲吻的高文还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才能懂。等到他登上了领主的宝座,等到他被海龟的族人带领着走下深海,等到他也亲眼目睹这一切,看着记录在名册上的、历史书的另一半,他才会明白。
雷尔放开了他,回到两人静默的姿势。
这一次他没有拉住高文的手,他不承认他之前有拉过高文的手。
远处有一点点蓝色的火光闪亮,石砌的老宅慢慢于火光中露出了形状。
“到了。”雷尔说。
在咒术球碰到老宅地面的一刹那,无声地破碎了。
他们面前是两座巨大的石龟,一左一右地立在宏伟的海龟家门旁。它们背上拴着链条,模样栩栩如生,好似双眼中还有生命。
“这链条拴着什么?”高文好奇地问。
雷尔朝两旁的侍卫点点头,大门打开,他招手让高文跟上。
“拴着我们心头的希望,”雷尔笑了,岔开了话题——“来吧,我带你去训练场。”
TBC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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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32)畜生的觉醒(上)
当裴迪看到特里斯坦和加雷斯身上的印记时,很明显地呆了一下。而后偏偏头,两人便从笼子里被带了出来。
特里斯坦还在揣摩他们将被带到何处,便被关进了另一个移动的笼子里,带到走廊的尽头。
但这一次把犯人丢进候审室的方式和对付海民的不同,在裴迪眼里这可不是审讯海民罪犯前的施压,两名人类时不需要审讯和判决的,他们只需要和同类关在一起。
于是笼子门打开了,带着镣铐的两人被海龟侍卫狠踹一脚,向前一趔趄,进了候审室。
身后的大门迅速地合拢,即便特里斯坦马上想往外跑,却仍然撞到坚硬的门板上,镣铐哗啦一声巨响。
随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而加雷斯则伫立在远处,与黑暗中散发的无数幽幽红光对望。
“……这……这里头好像有东西。”片刻后,加雷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往特里斯坦的方向退去。
“有,而且太多了。”特里斯坦的心沉了下来。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一回是他说错话了,他不应该说任何关于药剂的事,也不该提什么水母。
因为就在他被关进来的刹那,借着门口还没关闭时透入的光线,他便知道——这里面有很多畜生,而且,全是已彻底失控的畜生。
彻底失控的畜生是没有人性的,也没有人类的思维,长时间发狂的畜生如果没有受到安抚而恢复原形,则会一直维持着兽态。
眼前的这些畜生没有一个具有人形,唯一能辨别出其到底是什么身份的,只有胸前那一个触目惊心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