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最正确的。在裂岩黎明之前,岛上只有四个家族,那时候我们的先祖也认为这种模式必须维护,可后来仍然分裂成了九支,”裴迪道,“没有哪个家族是不可或缺的,包括我们自己。”
优胜劣汰的法则不仅仅存在于进化得不够快的兽群当中,即便已经形成了高等文明的社会,要运行起来,也同样遵循这种规律。
“何况,海蛇家的原石一直在你们家手上。保护海民法力不受侵害的不是家族的数量,而是原石的完整。”
“话不能这么说,六百年来裂岩群岛已经有了它自己的规则,这份规则是九个家族共同创建的,我们也已经用六百年来印证了它的平衡和稳定。一旦缺了一角,很有可能会——”
“现在的律法也是九大家族共同创建的,而杰兰特.瑟本触犯了律法,难道这一点就不该遵循传统吗?”裴迪没有听完,打断了华德的游说。
裴迪是尊重华德的,华德是一个本分且兢兢业业的人。
海怪家很有实力,但华德自己却从未表现出竞选领主的野心。或许也正是这份安分和宽厚,让巴罗临死之前敢于把原石托付给他,并相信有朝一日他也会原封不动地将之归还给海蛇的子嗣。
但裴迪看到的却不仅仅如此。
“华德,你一直远离领主之位的纷争。杰兰特这件事……准确来说是海蛇家的这些事,是巴罗遗留下来的。很多问题没有办法和你说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插手。”
“巴罗是我的朋友,我们两家交好了很多年,如果我现在坐视不理——”
“巴罗是罪人,他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罪过才选择自杀。只是考虑到他在位时的功勋,所以一直没有公开他生前的种种劣迹。但调查从来没有停止,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将之公之于众。而现在他已经死了——”
裴迪敲了敲桌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华德的眼睛——“你确定你要做一个已死的罪人的朋友吗?”
华德的目光晃了一下,落在桌面的水杯上。
裴迪说得没错,巴罗已死,海蛇家气数将尽,当下,几十年来与海蛇家有种种过节的海龟现在要把旧账翻一翻,而华德实在不应该因着所谓的仗义和旧时交情,也让自家一并被拖下水。
何况,海龟家看似并不想和海怪作对。
“为高文想一想吧,他生在一个好的时间,五年一次的候选领主竞选就要开始了,他出类拔萃,前途无量,你不会希望为他带来污点的,不是吗?”裴迪继续说。
华德忍住叹气的冲动,一直沉默着。他要受的最大的煎熬,就在于必须辜负巴罗的信任。
巴罗和华德是君臣,但也是朋友。在华德眼里,巴罗一直是一个无法超越的领主。他耀眼夺目,有着古老的血统和无上的法力,他似乎永远都精力充沛,而他身边也始终跟随着与他一样耀眼的辅助——戴比.奥特///普斯。
所以当巴罗与自己最后一次见面时,前者那份憔悴与惶恐让华德震惊不已又记忆犹新。华德始终不明白在巴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把一个不可一世的领主,折磨得六神无主,形容枯槁。
那时巴罗握住华德的手,几乎给他跪了下来。这是华德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目睹巴罗.瑟本的脆弱。
“我要走了,我得走了……”巴罗是在一天夜里突然造访海怪家的,他急急地让华德进书房密谈,而华德也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身上携带的原石的力量。
华德把门窗全部关上,巴罗才把被隔离布打开,果不其然,里面正包着海蛇家的原石。海蛇家原石的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即便有隔离布防护,仍无法彻底消除它对海怪家人的影响。
“你要去哪里?”华德赶紧把隔离布重新盖上,他不敢保证家里的其他人能否察觉得到。华德是谨慎的,而在他确定对方的目的之前,他并不想惊扰任何人。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了……彻底离开……”巴罗的神色十分慌张,他没有做出详细的解释,只是一个劲地念叨这句话,语气时高时低,仿佛怕被人听到,又似乎怕华德听不到。
华德想让他冷静下来,于是扶着他坐到位置上。但巴罗却膝盖一软,跪在了华德面前。
华德大惊,连忙死死地拽住巴罗的手臂,不让他的膝盖真的压上地面。
华德受不起,巴罗是公认的百年来法力最为高强的、最年轻的领主。他十八岁便参加候选领主的竞争,之后每隔五年一次的审核,他全部一次性通过。他不仅得到议会长老们的一致认可,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民众的拥护。
而在其三十一岁成为领主之后没几年,他便与其辅助戴比成功地在裂岩群岛周围设下了坚固的海民防御,并大量狩猎人类的船只,为群岛收获了巨大的财富。
那时候的裂岩群岛根本不似之前以防守为主,恰恰相反,在巴罗领导下的海民是向外扩张的。
人类巫师的船只不仅要绕道而行,甚至还派了信使,冒险登上群岛,意图传递想要通商建交的愿望。
只是那样的辉煌却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也就在十年之间,巴罗突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开始日复一日地往来于卫戍岛和自家老宅里,并和戴比没日没夜地做着某种神秘的研究。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直到现在,巴罗面容憔悴又神色恍惚地来到华德面前,并作出将原石托付给另一个家族的惊人之举时,华德才隐约感到——巴罗越界太远了。
“答应我……帮我保管他,等到杰兰特成年,等到他有能力保护它时,再交给他……”
巴罗用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指用力地掐着华德的双臂,话里的内容满是恳求的意味,但说话的语气则更似命令。
华德没有抗拒这个命令,只是他也万分疑惑——“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你知道,你把原石交给我,无异于把你整个家族的血脉交给我,你这么做……”
“我没有机会了……我没有时间了,”巴罗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竖瞳,连他的面颊都长出了鳞片,“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的,是不是?你……你不会欺骗我的,是不是!……”
是,华德说是,他也曾经以为是。
只是那时候的华德对巴罗参与的研究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巴罗踏入的雷区,最终逼他喝下了□□,在自家宽大的奢华的卧室里安眠着,再也没有醒过来。
“你知道是什么害死巴罗的吗?”裴迪突然说话,将华德的思绪拉了回来。
华德笑了,避重就轻地道——“是□□,大概是奥特///普斯家配制出来的某种剧毒,我忘了名字,名字太长。”
“□□只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裴迪摇摇头,他不打算避重就轻,他就想让华德听清楚——“他太想要拯救所有的人,太固执,太理想。当年想和陆地巫师好好做生意是这样,后来想要改变海民的生活方式也是这样。”
“但这是不行的,他的空想注定让他的家族被清洗,”裴迪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手指,淡淡地道——“没有牺牲,哪来的荣光。牺牲了海蛇,下一个荣光的,大概就是你们家了。”
而相比牺牲杰兰特还是高文,答案无论是在裴迪心中还是在华德心中,已经显而易见了。
TBC
第32章 (20)海鳄的捉弄
水母安德烈觉得克鲁这几天有点不对劲。不仅仅是小章鱼嘴角的淤青,还有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比平时更恍惚了。
“发生什么事了?”那天放学,安德烈再没按耐住心头的好奇与同情,拦住了克鲁,“杰兰特没有回来,你还请了两天假,一定有事情发生,你从来不请假的。”
克鲁愣愣地望着安德烈,然后摇摇头。
他本来很担心在杰兰特回来之前,海鳄兄弟又来找他麻烦,但现在海鳄似乎都不能给他那么大的震撼力了。他很担心杰兰特,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从监狱回来,高文带他到自己宿舍里坐了一会,嘱咐了他几句话,并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话没法让克鲁安心,于是他想让高文再想想办法。克鲁自己是在候审室里待过的,他知道里面有多可怕。他不希望杰兰特也受一样的苦,他还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回来的雷尔瞪了一眼,并告诫他——“你现在是高文的辅助了,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克鲁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听雷尔说话的语气,大致是让克鲁不要添乱。于是克鲁不敢再说,默默地和快要变出半身人形的小海怪莱马洛克玩了一会,就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海鳄两兄弟是在三天后出院的。也就在出院的当天,他俩痛揍了一条海鳗。
克鲁不知道他俩和那条海鳗有什么过节,但他隐隐觉得那条海鳗是无辜的,而他俩中毒似乎与杰兰特有关。
可现在克鲁不敢多想,他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他安安分分地在海城学校待了四年,和在家时一样谨小慎微。他以为再熬四年,杰兰特就能像曾经承诺他一样把他带出外面看世界,但现在杰兰特连监狱都出不来,更不要说回到学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之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