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当,交给了从章鱼家来的仆从。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地把头发梳理,再最后一次披上海城学校的长袍。
高文说他一定会出席,即便克鲁不会上台讲话,他也一定要为当初没能和克鲁跳一支舞作出补偿。
克鲁本想问多年前的那一天高文是不是真的亲吻过艾琳娜,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何况那时候的他确实不值得高文喜欢。
高文来得很早,克鲁本以为他会带莱马洛克一起来,毕竟再过不了多久,莱马洛克也要进学校,但高文仍然坚持把他留在家里。
高文不希望今天晚上被莱马洛克打扰,这是属于他和克鲁的夜晚。
他来到宿舍门口等克鲁,克鲁打开门的刹那眼前一亮。
今天的高文比往日英俊,那一身标志着预备当家的蓝袍盖到了脚踝,将本就高挑的身形烘托得更挺拔,显得气度非凡。
高文大概毕业后还长高了一点,现在克鲁也没能追上。他矮高文半个头,估摸着是永远也长不成高文的身板了。
克鲁笑了,他说,“我没法和你站在一起,我得和同期们待着,你可以先出去转一圈,距离晚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高文没有回答,他的手举起来想要摸一下克鲁的脑袋,却晃了晃,垂下来摁住克鲁的面颊。
他轻轻地叹气,问道——“还痛吗?”
克鲁摇摇头,他明白高文在问他什么。此刻的高文才是他认得的学长,眼神温和,满是对弱小的同情和关怀。
这样的眼神让克鲁心跳加速,他把目光错开,低声回答,“早就不痛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但高文还是说——“对不起。”
手掌的温度比克鲁的脸还要热,掌心因为工作的缘故有了一点老茧,给面颊带来了点点真实的刺痛。
克鲁想要握住高文的手腕,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
“那你以后不要打我,”克鲁说,声音越发地低了。现在不仅是他的脸,连同脖颈都烧了起来。他的眼睛盯着高文长袍边的绣金纹路,咬了咬牙,道——“万一……万一打聋了怎么办。”
高文心头一软,手指直接从面颊越过,扣住了克鲁的后脑勺。他将克鲁拉近,想要咬住对方那因低头而几乎看不见的嘴唇。
此刻他真的非常喜欢眼前的克鲁,瘦高的,精致的,却又是非常聪明、非常温柔的。
他已经亲吻了很多次,那吻落在对方的额头和面颊,还有脖颈和肩膀,甚至也已经尝过章鱼唾液的味道,信子深入过对方的齿沿和喉间。
可他却仍然觉得不够。是的,还不够。
他能得到克鲁真的是个意外,就像无意中捞起了一只谁都没放在心上的小破箱。可当他把箱子外的浮躁擦净,硬生生地将箱子撬开,里头金币散发的光彩却晃了他的眼睛。
高文庆幸当初自己的见义勇为,若非如此,或许他会等到克鲁出脱成当下这副模样时才会注意到对方。而那时——估计克鲁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也许是一条海蛇,也许是一头水母。
可现在,克鲁独独只属于自己。
这对克鲁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与其说他不喜欢高文,倒不如说他从来不敢喜欢。
高文在学校时就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他又怎么会不自量力地抬起头奢求得到高文的垂青。
其实不仅仅是高文,就算是杰兰特,克鲁也觉着是留不住的。
杰兰特会长大,会看到更多、更好的人。他是海蛇家最后的血脉,往后也将继承海蛇所有的财富。
可那时候的克鲁是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他不过是杰兰特同情心泛滥之余,不吝作伴的发小罢了。
而现在,克鲁即将站在高文的身边,即将在所有同期的注视下得到令人羡慕的位置,即将被高文称赞,被高文喜爱,甚至被高文强势地霸占着,就像霸占一份宝物。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宝物。
典礼开始之后,克鲁站在人群之中,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
当下没有杰洛斯和戴尔,没有萨鲁和艾琳娜。可是身边有高文,屋外有加雷斯和特里斯坦,远在断崖岛的还有莱马洛克,或许于魔王的宫殿中,他还有安德烈。
安德烈一定会原谅他当初幼稚冲动时犯下的错误,而为他此刻感到高兴。
克鲁望着台上的学生会主席,似乎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天。那一天他和克拉夫待在安静的家中,他吃着海带卷,克拉夫则和蛤蜊搏斗。
他讨好地想和克拉夫说话,但克拉夫没有理会他。然后他乖乖地钻进房间里,关起门来。
那时候他是一个人,哪怕他爱着这个世界,世界却不爱他,他是多么孤独。
现在他也是一个人,他杀了杰洛斯,杀了戴尔,杀了婕德的孩子,甚至还要再逼着萨鲁把权力的手杖交出来。
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孤独,纵然所做的坏事让他偶尔也有惴惴不安的心情,但更多的,是幸福。
是的,他觉得很幸福。
克鲁是存在的,他花了十八年的时间找到了适合自己存在的方式。他用三年做的坏事来抹消之前对世界的求欢。可真奇怪,如今世界却回馈他以善意。
他望着主席台一会,又低头朝人群中看去。他看到混合着各种各样海兽血统的海民站满了厅堂,九大家族的长子也纷纷携带即将入学的晚辈一并来参观。
其中有人看着克鲁,然后交头接耳地低语。说完之后有的人掩嘴笑了,而有的人则继续微微仰望。
然后,他看到了台下的高文。此刻高文也在望着他,像一个追求者一样。克鲁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将在海边举行结合典礼,等了那么多年的宣誓终于指日可待。
在他收回目光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只小章鱼。
那小章鱼应该是分家来的,怯生生地揪着哥哥的袍子边缘,不安地左右张望。他的身上挂着鼓鼓囊囊的小挎包,露出袍子边缘的触手纠结地搅在一起。
演讲结束的刹那,人群哄地散去。
克鲁就站在台子边缘,看着小章鱼与哥哥被人潮冲散,下一秒,便被推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小章鱼被推来挤去,冲得更远了。他着急得快要哭了起来,长长的触手还被别人踩了一脚。
可是他到处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只能一个劲地往墙角缩,捏紧身上的小挎包,狼狈地躲着来往的、高大的海民。
那一瞬间,之前种种计划都在克鲁的脑子里消散了。
他忘了高文正在不远处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忘了他即将和高文在人最多的时候跳一支舞,忘了今晚将是两个人决定性的一夜,也忘了他期盼已久的荣耀,即将在下一刻得到满足。
是的,在看到对方之前他想了很多,可此刻他却把所有想法抛诸脑后。
他只是在宴会开始的一刻从台上快步走下,朝着小章鱼的位置飞快地蠕动着触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可怜的小章鱼,直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
当克鲁站在小章鱼面前的一刻,小章鱼抬起头来,他害怕得缩成了一团,嘴一瘪,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见着克鲁不说话,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嗫喏着,小声地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克鲁伸出触手,在小东西的脑袋上碰了碰。
“我……我不知道……”
小章鱼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与克鲁对视,他把小挎包捏得更紧了,一个劲地往墙角缩,缩了半天发现没有用后,只能鼓起胆量道——“我……我等会就走……我、我不是故意的……”
克鲁的心仿若被刀子拉扯。他得庆幸小章鱼没有抬头看他,所以小章鱼不会发现他也红了眼眶。
他又摸了摸小章鱼的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我把你抱出去,好不好?”克鲁说,说着把触手摁在小章鱼的肩膀。
小章鱼吓了一跳,纠结了一会,总算抬头飞快地瞥了克鲁一眼,然后用触手抹了抹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小章鱼紧紧地扒拉着克鲁的胳膊,而克鲁也紧紧地抱着这个小玩意。直到彻底地离开了大堂,克鲁才把小章鱼放下。
小东西又捏了捏挎包,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奥特///普///斯先生,谢谢您,谢谢您……”
克鲁好奇,反问——“你知道我?”
“我知道!”小章鱼仰起脖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又把头低下来,揪着自己的触手,“我哥哥姐姐提起过您!他、他们说您才是章鱼家应有的样子,不、不像我……太、太丑了,又、又好笨,我……”
小章鱼没有说完,他又往脚边缩了一点,他的目光落在克鲁的袍子上,他发现自己触手释放的粘液有一点点沾在袍子边。
他慌了,于是他赶紧用手擦擦干净,再乖乖地缩回原地。
克鲁呆住了,他望着小章鱼每一个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动作,不知如何应对,也不敢蓦地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