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都如恶虎一般地瞪着对方,恨不得逮着机会就把对方给咬死。
如此剑拔弩张的紧张之下,我忍不住笑起来,若是有劲,我还想鼓一鼓掌。我笑:“好啊!狗咬狗!”
我这么一笑,牵动了胸腔内最后一股鲜血,霎时间如枯泉涌水一般,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地咳嗽,咳得我肺都快炸了。
鲜血似乎从我嘴中涌出来还不够,还要从我的鼻子里灌回去。
我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鲜血往我的体内回流。
乔五一把推开陆隶朝我奔来,一面抬高我的脑袋,一面怒吼:“大夫!大夫上前来!”
似乎真的有大夫来搭我的脉,我挥了挥手,想要挥开大夫的手。我用了所有的力气,可在大夫看来,那不过是挥开蚊子的一点微弱之力。
大夫说道:“五爷,赶紧拿参汤吊着!要百年老参!”
乔炳彰忙吼:“还不赶紧去拿?”
他带来的人忙回复:“五爷,百年老参都交在太太那儿收着呢!”
乔炳彰换了怒腔,吼道:“我管他在不在太太那儿呢!拿不来,我踹死你!一个个都他妈吃干饭的?我他妈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呢!”
下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陆隶捂着嘴角,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我那儿有好参,我叫人给你拿来。”
乔炳彰彻底被他表兄激怒了:“滚出去!”
陆隶仍要气他:“我滚了,你看着他死?你真舍得?”
乔炳彰忙着给我擦拭脸上的血渍,闻言,将我的脸摸了一摸,冷笑:“他就是死,也不吃你陆家的半口东西!”
难得有一次,我竟赞同起乔老五的话来——不如让我死吧,我宁愿死!
乔五揪着大夫的领子逼问他:“他还有没有救?说啊!”
大夫哆哆嗦嗦半天,说道:“刚刚给他服了一颗回心丸,可若是病人自己一心求死,我、我,就是老天也无能为力啊!”
乔五听了,一把丢开大夫,凑到我耳边重复道:“仙栖,我知道你不想活了,可你不想看到你的小侄子出生么?大夫去给你嫂子看过了,是个男孩呢!”
他见我眼皮抖了一抖,再接再厉,说道:“等孩子生出来,我们把孩子抱过来养,我一定当他是亲生的,疼他、爱他!”他的声音似乎已经带了点不太明显的哭腔,说道:“仙栖,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孩子,师哥的孩子么?
将来,他亦会长得高大挺拔,像师哥那样么?
可他毕竟不是师哥啊,他取代不了师哥,谁也取代不了师哥。这个孩子将来会是他母亲的慰藉,却不会是我的。
师哥的面容越发清晰了,活生生的就在我的眼前,恍若从前的模样。我几近贪婪地、痴迷地凝望着他的面容,我向他撒娇:“师哥,带我走吧,我好累。”
他向我伸出手,手指尖眼看就要碰到了我的手,我带着期盼,又向他靠了靠。
谁知斜地里伸出一只端着药碗的手,另一只则使劲捏开我的嘴巴,那劲大得要将我的脸颊捏碎似的。紧跟着,便是热滚滚的汤药往我嘴里倒。
灌药的那人掐着我的嘴,阻止我往外吐。我被呛得快要窒息了,只能下意识地往下吞咽。
一面向里咽,一面想往外吐,怒极攻心之下,我晕了过去。
亦或是我命大,亦或是我命贱,亦或是师哥去的那个极乐净土不需要我,在吐了那么多血之后,我仍然没能如愿,一颗冰到了极点的心反倒被一碗热辣辣的参汤给救了回来。
真是又可笑又可气。
我急忙敛了酸涩的眼,木愣愣的躺着,将一众叫的上名的神佛菩萨通通咒骂了一遍。
末了想起小时候,有个老奶奶同我说过,神佛菩萨也是要看香火供奉的,谁给的多了,就保佑谁。这位老奶奶本是沁芳楼的老杂役,一辈子都没出过沁芳楼,我见她诋毁神灵不肯信她,如今想来,老人的话本不假,原是我太傻了。
我暗恨自己一声傻子,又恨一声老天,这才睁开眼侧头去看身边躺着的人。
乔五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着,双唇也紧紧的抿在一起,我十分恶毒的希望他做了一个噩梦,最好绝望到他一醒来就想跳河自尽。
我张嘴,用一种我能想到的最怨毒的口吻说道:“乔炳彰,我恨不得你死!”
却突然惊愕地用双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不知为何,我竟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无疑是雪上加霜,我拼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得自己喉结都疼了,却仍不能说出话来。
“啊”的一声,尽管是无声的,却那么愤怒,那么决绝。
不知为何,宇文钊的话竟在我的耳边回旋——仙栖,人活一世,不能不顶天立地。
顶天立地。多么沉痛的四个字!
我不知还能怎么做,我已经绝望了,我做不到这四个字,我对不起我所有亲近的人,长秀说得对,我终究将他们都害死了。等我死后,我甚至不能和他们一处相见,我大约只会变作厉鬼,满怀悲愤与怨念。
我还怎么能做到“顶天立地”?
绕开乔炳彰,我缓缓地下了床,走到书架上,在两本《毛传》下,我果然找到了宇文钊送我的那把匕首。当初在乔五这里住下,我便将匕首藏在了这两本书下,乔炳彰甚少读诗,也就鲜有机会翻到了。比起此处,乔炳彰的屋里没有更安全的藏处了。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刀刃上,那光泽竟出奇的迷人,出奇的具有蛊惑力,我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刀柄,鬼使神差一般,径自朝乔炳彰走去。
他睡得那么沉,除了紧锁的双眉和紧闭的双唇,他看上去竟是那般的斯文,那般的人畜无害!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在一张人皮之下,有多么可恶、多么禽兽!他害死了我的师弟,如今又害死了我的师哥。他草菅人命,又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他该死,他彻头彻尾的该死!
脑海里的回音越来越响,我再也克制不住,举起匕首,狠狠地向乔炳彰的心口扎了进去!
刀尖戳破了他的冬衣,抵进了他的皮肤,在他流血的那一刹那,乔炳彰惊醒过来,诧异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明白过来,侧身就要躲开。
看见他鲜血的那一刹,我变得更加疯狂,哪里容得他躲?狠狠又是一刀!
乔炳彰却不躲闪了,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仙栖,你真的要杀了我么?你真的要杀人么?”
他就那么温柔地看着我,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口。
我一下子就震惊了,五指上凝聚的力量一松,匕首就从手上掉了下来。
我捂住几乎要爆炸的脑袋,掉头撒腿就跑,仿佛我脚程再快些就真的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一般。
第57章 人性
乔炳彰追了上来,一手捂着他的伤口,一手拉住我,拼命地想要把我往他的怀里拽。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挣脱他。
但他意外的执着,那力量大得不容我反抗。我脚下本就飘浮无力,被他这么一拽,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便给他一下子拉进了怀里。
我恨我的无助,百般掰扯乔五的手,可又扳不动,悲愤之下,我忍不住迸发出“啊”的一声,痛哭起来。
乔炳彰在我耳边不断地轻语:“仙栖,不要害怕,我没事的。你看看我,我没事的。你没有杀人,你没有。”那是他头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话,做小的姿态更是罕见之至。他不断地诱哄我,试图稳定我的情绪。
但我做不到。
我内心一方面极度的想要捅死他,一方面又挣扎于道德的边缘。我感到我身体内部在被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着,我的心在绞痛,我的五脏六腑也在疼。
巨大的矛盾之下,我只觉一股甜腻从喉头涌了上来,接着便喷出一大口的鲜血。
又是一口。
比起第一次吐血,我已经坦然了许多。大不了吐出最后一口鲜血,我去天上陪我的大师哥。这样想想,似乎也挺好。
然而乔炳彰用手掌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他用手堵住我的嘴,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我继续往外咯血一般。我真想嘲笑他,生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贵贱?
但我笑不出来,我只能感受到灼烧。
“仙栖,求求你了,不要再吐了!”乔炳彰低三下四的哀求我,“求求你了,大夫说你不能再动怒了,你的身体禁不住大悲大痛了。我求求你了!”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冷冷质问他,“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他怔了一怔,喃喃自语般的不断重复:“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你死!不能,不能……”
“可是我生不如死。”我扭过脸去,怨毒的看着他,“这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乔炳彰有些不可置信,在他不自觉中,他圈着我的手渐渐松了劲道,“仙栖,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说是我害的?”
我最讨厌他装出这副无辜的嘴脸!大丈夫敢作敢为,他却百般推卸!真不是个东西!
我气不打一处来,趁机挣出一只手,照着他的脸上面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悲愤不已,刚要质问他,却发现自己急怒之下难以说出话来,只得先深吸一口气,冷笑起来:“为什么?我师弟长秀的命,我师哥汉良的命,难道不都葬送在你的手上了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