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这般悦耳,亦叫我无话可说了,遂向杏雨她们笑了一笑,道了扰,跟着银哥儿往兰英住的屋子走。
一路上,不过问些好坏的话,银哥儿一一都说好,末了,迟疑片刻说道:“七哥,有句话,我们兰英姐姐原本是不让说的,只是我心里憋屈,放不下罢了,你肯不肯听一听?”
我已经猜到银哥儿的话,却没有捂住她嘴巴不让说的道理,只得勉强笑道:“有什么肯不肯的,你爱说,我听着就是了。”
银哥儿便说道:“我们兰姐本来没打算找个温心老客的,她本想着七哥你人好,索性跟了你去,无论好歹,都是愿意的。谁知最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又受了妈妈的许多闲气,才随意拘了一位来。这位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的公子少爷,不过是个各国走货的。兰姐跟着他,我看啊,是到不了头的!”
从没想过银哥儿是说话这么直白的一个人,连兰英对我的心思,我最近的不堪,以及兰英老客的不入流,她竟都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一点避讳也没有。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我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我不过是个穷苦琴师,跟着我,又能有什么好造化?你别在大喜的日子胡乱说话,若有一日,他发达了呢?你又当说什么呢?”
银哥儿噘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仙栖,你来了。”兰英闻声走了出来,她一身的红衣,满头的珠钗,越发显得人娇艳起来。她拉了我的手,指着门扇上贴的两张红对联,笑道:“仙栖,你看,我都让人贴好了。你瞧,好么?”
我点头:“很好。”
又望向她,笑得越发真心:“你也很好,今天的妆容很漂亮。”
兰英闻言,轻轻扶了一扶发髻,笑叹道:“是么?我总觉得浑身别扭的不自在。分明不是嫁去,却闹得和成亲是一样的。”
我知道每个摆房的行院姑娘都要这么自苦上一苦,连当年卢十尚有闲钱的时候,做了月生的老客,月生也抹了一抹眼泪,说是再恩爱也不是夫妻,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四下望了望,见一盆花房里温养着的斗雪红开得很好,便拿竹剪子剪了下来,为她簪入发髻上,说道:“你开心一点,将来嫁人,自然要更热闹的,到时候再哭嫁也不迟。”
兰英闻言,想笑又笑不出来,叫我看了,亦是心疼。
“原来是我错了,我总想着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是不比其他的。”兰英说着,轻轻叹了一叹,又抚一抚发髻上的那朵斗雪红,“原来你只是把我当妹妹看,竟是我会错了意。”
我有口难言,然她说得也对,我对她,亦不过是类似兄妹的情分罢了。
兰英长叹一声,忽然听见香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七弟来了?”
兰英随即轻轻拧了我一下,摆出笑脸来:“香鸾姐刚出去,仙栖就来了,可不是赶巧了么?”
香鸾把手里包着的一小包东西塞到银哥儿的手中,慈爱无比地摸了一摸兰英的发髻,又看向我,笑叹道:“要不是今天是兰妹妹的好日子,我们还见不了面呢。可惜你师哥被黄妈妈打发去外面看年货了,今天怕是见不了了。”
我心下了然,恐怕是黄氏怕师哥得罪了乔炳彰,趁早将他打发得远远的,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又见香鸾渐渐有些显怀,因笑:“没事,瞧见嫂子也是一样的。”
香鸾拉了我,见没有外人,这才说道:“老七你也别急,等兰英的事情办完,我和汉良打算成亲,到时候,你们总是能见着的。”
我心中长吁一声,总算是到了这一日。可只要知道师哥平安,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便笑道:“那真该恭喜嫂子和师哥了。”
香鸾捏一捏我的手,似有忧愁,低声嘱咐:“那日成亲,你一定是要来的。”
我不知她此番叮咛是为何故,只得点头先答应了。
第39章 画梅
兰英的摆房宴闹了整整一个晚上,又唱又跳的,直闹到了天边渐泛起鱼肚白才罢休。
乔炳彰在黄妈妈安排的一间雅卧中安歇了,睡前对我说道:“晚上看见香鸾,她同我说过些日子,还要办她和你师哥的成亲喜宴,仍请我和你同来。”
他望向我,定定的打量:“仙栖,你肯来么?”
我勉强一笑:“五爷如果来,仙栖自当陪同。”
乔五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遂托了我的下巴,望着我说道:“仙栖,你不大情愿呢!”转念又说道:“也罢了,你能松口,我已经很开心了。日子久着呢,慢慢来吧!”
他搂了我躺下:“累了,睡吧。”
俄而便沉沉睡了过去。
我亦是白累了一整夜,只是心中沉甸甸的,压得喘不过气来,睡不着。窝在乔五的怀中亦是又闷又燥,翻个身都怕把身边的虎狼惊动,睁着一双眼,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兰英的喜事过去了半个月,眼见着越发靠近年关了,沁芳楼又传来讯息,说是香鸾拿出了体己的银子给自己赎了身,择了就近的好日子就要和汉良成亲,请五爷六爷都赏光来热闹热闹。
我亦喜亦颇为疑惑,香鸾有体己钱,我是知道的,只是素来听她说钱财不够,赎了身只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喝西北风了。如今年关越近,她哪来多余的钱呢?
“这次包点什么礼?”乔炳彰将喜帖放在我的手中,笑着搂了我,试探着问道,“好歹是你的亲师哥师嫂,总得上上心不是?”
我敛了眼脸,心中疲惫不堪,早已厌倦了他对我喋喋不休的打探和针刺,轻声说道:“不过是行院人家的喜事,比不得寻常人家做的红事,更与五爷这等豪门世家不同,不需要多费心思的。”
“我愿意多添点,谁还能说个不是?”乔炳彰慢条斯理的把衣裳理了一理,从蓁蓁的手上端过茶来呷了一口,轻笑道,“仙栖,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香鸾能和你师哥成亲,多少,还算我一份呢!”
我眼皮一跳,连忙问道:“这怎么说的?”
乔炳彰随手将茶杯在一旁搁了,懒懒地躺下不说话。
我拿他没办法,只得自己问:“五爷是说,香鸾姐赎身的钱,有五爷给的那一份?”
乔五抬手轻抚我的脸颊,笑道:“仙栖,你果然聪明着呢!”又说道:“我巴不得他俩人成了亲,远远的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仙栖,你知道是什么缘故的。”
又是他乔老五,在我和汉良师哥之间自作主张,横插一杠。
然而时至今日,我又能该说什么呢。偶然间,余光瞥见乔五虽躺着养神,眼皮却微抬着,还在暗中打量着我。遂把脸上神色整顿了一番,说道:“既然五爷肯费心,仙栖就先代师哥和香鸾姐谢过了。”
他拉住我:“倒不必你谢。你是我的人,何必谢我?再说,这件事我并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舒服罢了。与你很无关。”
听他这话,很愿意把我从师哥的事情中摘出去。
装了这么多日的傻,眼看师哥和香鸾好事将近,将来的事情也再与我无关,便懒得装傻装痴了,应了一声“知道了”,就不再多问了。
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梅花开了,巍巍颤颤的几朵,在这素白的冬日,倒是有几分意趣。
乔炳彰翻身坐了起来,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仙栖,我记得从前在陆隶那里瞧见过你题字作画的一柄扇子,画得很是不俗。你来我这里许久,怎么不见你动过笔?”
自打来了乔家的别院,我哪里还有心意耍弄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
这话却不好说出来,便说道:“大冬天的也用不着扇子,所以没画过罢了。”
乔炳彰走到书桌边,将作画用的器具一并挪了过来,又铺下一张雪白的宣纸,对我招手道:“过来。”
我推脱:“画得不好,还是不要了。”
“你画得如何,我见过了,是知道的。”乔炳彰轻抚着宣纸,说道,“你若是觉得还不够好,我是很愿意教一教你的。”
顿一顿,说道:“仙栖,过来。”
慢慢挪了过去。
自来了的这么多日,我知道乔炳彰写得一手好字,风骨俱有,姿态飘逸,很不像乔炳彰的作风为人。只是不知道他还能画。但想起听闻里说的,富贵人家,无论男女,都会得一手好字,一手好画,什么都是精通的,眼下看他大言不惭要教我,大约就是这个道理了。
乔炳彰将我圈在身前,俯身下来低笑:“我们画点什么好?”
“随五爷高兴就好。”
乔炳彰兴致似乎很高,又笑着问我:“仙栖,你喜欢什么花?”
我一个大男人,纵然不堪,也不至于像女儿家那般,整日的琢磨什么花好,便有些不快:“花自然都是好看的,也就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
“是么?”乔炳彰轻笑,“可我偏爱梅花。‘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仙栖啊,这梅花和你,倒是很般配呢!所以,我偏爱梅花多些。”
我偏过脸去,躲开他灼热的视线,说道:“仙栖出身寒微,不配自比梅花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