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辛白了他一眼:“咱们是来办案的,其他事少管。”
走过村口泥泞的小道,再往左拐绕过一个田坎,不远处就是王秀珍的家了。
屋里亮着灯,门前栓着一条脏兮兮的土狗,一见有人过来立马狂吠了起来。
宋余杭瞥一眼灯光:“有人?”
王秀珍跑过去把狗牵好,推开了铁门:“有,有,俺儿子在家学习呢。”
宋余杭跟着她迈过门槛:“你丈夫呢?”
“在省城做木工,不常回来,家里平时只有我、侄女和俺儿子在家。”
女人回头说着,大声喊了自己儿子的名字,让他把堂屋里的灯打开。
他儿子穿着个汗衫,从旱厕里钻出来:“妈,啥事啊?”
“你个龟孙子,出来上厕所又不关屋里的灯!老娘拧不烂你的耳朵。”说着就要去拧他的耳朵,男孩一边躲着,哎呦直叫。
“这有外人呢,您别叫人看笑话成吗?”
女人这才讪讪松了手,冲宋余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几位警官,里面坐里面坐。”
“不用了,何苗的房间在哪?”
何苗就是本案中跳楼自杀惨遭车辆碾压的死者。
女人脸上顿时闪过几丝不自然,在宋余杭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把他们往屋里引。
堂屋不大,左右两间各有一间大卧室,是夫妻俩的居住,右边是儿子的房间,堂屋走到底,女人推开了一扇木门,灰尘簌簌落了下来。
方辛捂着嘴咳嗽,扑开迎面而来的飞灰,这才看清这是一间不到8平米的杂物间,堆满了陈芝麻烂谷子,以及储藏了一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蔬菜,发出一股霉味。
屋子中间摆了张高架床,下面铺了一些灰不拉几的被褥,上面则也摆满了东西。
床前放着一张小矮几,女主人摊开的作业还没写完,地上散落了一些书本纸张。
宋余杭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干活。”
技侦纷纷忙碌开来,方辛从枕头上捻起了几根头发放进了证物袋里,抬手把枕头挪开的时候,一只黑黝黝的虫子飞快爬了出来没入床缝的黑暗里。
要不是宋余杭还在这镇场子,方辛嗷地一嗓子就能嚎出来,被那硕大的蟑螂吓得脸色发白。
段城也恶心得不轻:“这……这地方怎么住人啊。”
女人站在门口看他们忙活,从市局出来之前还不忘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兜里,嚼得咯嘣作响。
“嗐,这有啥不能住的呀,我小时候还住在牛棚呢,再说了,苗苗她哥就要高考了,总不能再住在一起多分心呀。”
“再住在一起”这几个字让宋余杭留了心,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麻烦叫你儿子来一趟,我们有点事问他。”
“行行行,那你们快点啊,我儿子还要学习呢。”
段城捅捅郑成睿:“哎,这对侄女和亲儿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侄女学习好初中毕业就不让人家上学了,儿子我看那样肥头大耳的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
郑成睿推推眼镜,只听见了肥头大耳的四个字,目光看过来,段城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哥,哥息怒,我不是说你哈。”
“5月31号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宋余杭负责询问,旁边的办案人员做着笔录。
“在……在家学习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
“有谁能证明吗?”
女人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哎呦,我说警官您这话什么意思,苗苗不是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吗?又关我儿子什么事,真是。”
宋余杭看她一眼,目光如炬:“例行公事而已。”
“我……我妈在。”男孩有些腼腆,收拾得倒是比他妈妈干净得多。
“她晚上七点多打完牌回来,就一直没再出去过,我也在家学习呢,她晚上还给了做了夜宵。”
其他人还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宋余杭止住了话头:“方辛,提取一下他的DNA样本。”
方辛应声而来,从勘查箱里拿出采集唾液的试纸示意他含一下,男孩没有过多犹豫,含完然后递给她。
方辛接过来小心地做好标记,才放进证物袋里。
宋余杭复又低头走进了房间里,打着手电从地上捡起来一个作业本,草草翻了几页,只见是密密麻麻的数学题以及夹杂着几个简单的卡通图案,画着一只鲸鱼,像是少女课上画的随笔。
她把作业本交给方辛:“拿回去做一下笔迹鉴定。”
几个人看完房间,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乡间小路往出来走。
方辛还是有些疑惑,因为那个残缺的胚胎组织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基因库里并没有找到匹配的序列。
这就意味着,女孩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是侵犯她,造成她自杀的元凶。
她想着就把这话问了出来,宋余杭微微一笑:“没有作案时间,留意到那两行车辙印了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仅容一辆客车通过的乡间小路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车辙印。
她也是痕迹鉴定专家:“这是……”
“对,大巴车的痕迹,这么烂的路我们警车因为底盘低开不进来,但是大巴车可以。刚路过村口的时候,我留意到那边有个破旧的公交车站牌,上面写着进城的末班车是晚上六点。王家没有交通工具,我们从市局开过来也要两个多小时,他们不可能光凭一双腿就走那么远。虽然也有可能问别人借,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我们只要肯下功夫询问,肯定能问出来。”
方辛恍然大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宋余杭看了一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五分,她转过身来道:“好了,现在两人一组分散开来走访一下周边群众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
“您好,江城市公安局,您见过这个人吗?”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她有没有跟您说过自己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她平时性格如何,有没有轻生的念头?”
……
十来个刑警分成了数组,挨家挨户敲门问遍了大大小小几十户农户,一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梢头才回到了村口。
宋余杭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露水打湿了裤腿,制服外套也脱了拿在手里,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
今晚不回市局,警车里已经鼾声四起。
她打开天窗,躺在座椅上,仰头望着万千星河,在广袤的宇宙面前,个体的孤独总是会被无限放大。
她看着看着就生出了一种和天地融为一体的错觉,在温柔的晚风吹拂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总算有了一丝松懈,以至于在宇宙星辰的温柔里慢慢阖上了眼睛。
直到天光大亮。
***
林厌轻手轻脚下了床,把被子回复到原状,三下五除二脱了病号服换上自己的常服,捋了捋蓬松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拎起自己的包踩上平底鞋悄咪咪溜着墙根往出去走。
清晨的分诊台没什么人,护士都在趴着打瞌睡,林厌戴着墨镜口罩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了走廊。
拜拜了您嘞,她可不想在医院待着还要享受婶娘每天送的牢饭。
鸡汤味道虽好,喝多了也想吐,再多几次她没病也要撑出病来,更何况案子还没结,她放心不下。
拐一个弯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脚步匆匆的男人,她只顾着回头看,一股脑撞了上去。
林厌退后几步,男人手里的影像袋也散落了一地,要知道习武的人下盘都很稳,她被撞了个猝不及防,顿时有点惊诧。
“喂,你长不长眼啊!”
林大小姐一贯的作风就是恶人先告状。
男人蹲下身捡着散落的影像报告,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发顶有几缕白发,看起来年龄不小了。
“诶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哑巴了?”
林厌喋喋不休,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因为休息不好而溢出来的血丝。
病人?
林厌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的时候,男人已经把散落的纸张都捡了起来夹在腋下往内科走去。
啧,可惜了,倒是个高手。
林厌轻啧了一声,背后传来护士妹妹的咆哮:“十三床你干嘛呢?!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不好,追兵来了。
大小姐嗖地一下闪进了电梯按下关门键,最后一眼还朝夹缝中小护士的脸甩了个飞吻。
管家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林厌拉开车门坐进去:“回别墅。”
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天都馊了,头发上也是一股消毒水味,林厌忍不了还是决定先回去洗澡换衣服再说。
路上想了想还是把出院这事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林舸,免得婶娘白跑一趟。
她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走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初南。
照片是李诗平给她的,十四年前李诗平刚进校教高一,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化学老师。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初南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高考完一周,到了回校拿毕业照的日子,那天她没去,拜托初南帮她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