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曾见人在妾身眼前污言秽语, 你也是第一个。”
“咳咳,习惯——嗯,坏习惯!”
“平生所历之人, 能无视妾身姿容的, 你还是第一个。”
“哈哈哈, 怎么会呢, 元君长得确实漂亮!”
“看, 你称呼我为元君了。明明我从未见过你,而你, 也应该从未见过我……”
“呃,神交已久!元君大名, 谁人不知——”
“别的不说, 就是这名满天下的帝都,城中客十有八/九, 绝不知妾身姓甚名谁;十中之十, 绝不能单凭一句话、一只手掌, 便猜出妾身的身份,继而仓皇逃窜……你是唯一一个。”
“……元君过誉了。”
“我这九曲连环阵,以‘天行九曲’命名, 讲究的便是一个变幻无常、曲折离奇,其中气机变化几乎以亿万计。即便灵帝来了,也只能硬抗,不能取巧。能通晓此阵诸般变化的,世间唯有一个我,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个你。”
“巧合!”
“嗯,巧合之外呢?”
“哈哈,我肯定没跑去你的南岛偷看……”
“妾身之密宗,岂容他人暗中偷觑。”流幻元君这么说着,五指抵住陆漾的胸口,整个人几乎都要扑上来,融进陆漾的肌肤血肉里。
可不管是她,还是美人在怀的陆漾,面容上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绮念。
旖旎之下,笑谈之中,空气中飘荡的,却是二人皆心知肚明的血色交易。
“巧合之外,乃天纵之才。”
陆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有些困难地说:“是。”
“那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的什么——”
“嗯,有幸得尝所闻。”
“何处得知?”
“……秘密。”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次妾身放过你,下一次再抓住你的时候——”
“我就得把这一堆秘密卖给你了,是吧?”
“以物易命,妾身所进行的交易,可是世间最公平、最令人欢喜的交易呢!”
陆漾撇撇嘴,对这个收集癖加自恋狂的女人深感头痛。
不过,既然知道了这里主事的人是她,他也差不多推测出来了帝都即将面临的灾厄。龙塔里的那位大人物,似乎就要遭受一场香艳刻骨的算计了……
有那人顶着,他、宁十九、龙菀、穆绍,又算得了什么?
……
踏出黑雾笼罩的九幽阎火伏笔阵,踏进据说专门为他改造过了的新奇阵势,陆漾捂住嘴,竭力克制住呕吐的**。
他上辈子就听过流幻那女人的恐怖,也能数出来几十位死在这位手里的少年天才,更对这人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可今日一见,他才知实打实地“交易”过后,身体虚弱的恶心感觉,到底有多么令人牙酸!
这还只是简简单单做个交易,要是被那女人彻底盯上了,捉住并拖进那淫/糜的红纱帐中,又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大概,连皮带骨头都会被啃得干干净净吧?
陆漾哑然而笑,挥去脑袋里冒出来的奇怪念头,抬眼打量眼前奇特的景色。
仅仅一步之差,却见天地陡变。
身后是黑雾翻滚,眼前是山峦汇聚;身后恶气肆虐,眼前仙灵凝结;身后漆黑如鬼蜮,眼前光芒似天国。
或许——真是天上之国?
陆漾对这番景色讶然不已。他瞧瞧脚下,暗红色的土壤已然不见了踪影,入目的是光洁亮堂的玉色晶石,石下有灵液缓缓而流,勾出一幅玄妙的脉象。
便是在空气中,灵气的浓度也有蓬莱那边的百十倍之高。说这是洞天福地,可陆漾曾转悠过真界各处福地、禁地、绝地,也没遇见过这般宁静而又庞大的灵气聚拢之所。
不像蓬莱阁外头,此处灵气虽凝聚而无压迫,让人如同泡在温泉里面,只觉得全身毛孔舒张,和暖舒适,而无冷水灌顶、激流涤脉的痛楚。
三丈之外,有碧玉柳枝垂下,随风轻轻摇曳,末梢则浅浅地浸入了地上的那汪小池塘中。三十丈之外,是一片空茫的虚空,中有白云朵朵,宛如雪色汪洋;另有崇山峻岭刺破云层,山尖恍若座座孤岛,在云之海洋中若隐若现。仙禽彩羽,虹桥小苑,清歌泠泠,道音流转。
陆漾一眼扫过,只道此乃阵法所构造出来的幻景,轻轻冷笑一声:
“空中楼阁,虚无缥缈,死气沉沉!哼,这阵也不过寻常,看我随手破解之——呃?”
在他感慨的空儿,忽然风声一紧,柳枝拂动,水波泛起涟漪。接着,一个小小的童儿从池水里冒出头来,响亮地抽了抽鼻子。
陆漾立刻惊得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一株桃树。
现在,前后四方皆是明媚幻境,再分不清何处是阵,何处是虚无。陆漾四周扫视了一眼,没发现有疑似出口的地方,天地元气也变得高深莫测,全不可解。
“这是,化虚为实?一个阵办不到吧,得叠加好几个阵符才行。唔,大概便是灵霄阵,画龙阵,迷迭阵……”
他兀自在那儿计算分析,而那听到了动静的童儿早就扭头望了过来,见他不理睬自己,干脆扯着嗓子喊道:
“那边的!那边的——哥哥!”
陆漾又是一惊。
他指了指自己,小童儿甚解其意,点点头:“就是你啊,哥哥大人,你也是来玲珑湖看劫主的吗?”
“劫主?”陆漾一头雾水,也不清楚那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童子是真实还是虚妄,一时间,竟颇有些不知所措。
“诶,不是来看你的劫主?那——就是来看清安魔君的了?”
“清——”
陆漾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
清安魔君,不就是他自己么?!
他想看他自己,什么时候不能变出一枚镜子瞧个痛快,非得跑到这个小水洼——等等!
为什么这个小水洼,能看到“劫主”,还能看到他“清安魔君”?
这个小童又是谁?
陆漾暗生警惕,再看这毫无破绽的虚幻之境,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哥哥大人?”
“啊,我是来看——清安魔君的。”
陆漾晃了晃脑袋,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慢慢走近那位他看不出虚实的稚嫩小童。
小童也从水洼里爬出来,一身墨色的衣裳上没有一滴水珠,只是发梢微湿,可看着也不像被水浸透了的模样,倒更像是汗珠的功劳。
陆漾走到他身边,想了想,还是撩起衣摆,轻轻坐了下去。
小童坐在他身边,一眼扫到他那黑气弥漫、血肉模糊的左腿,惊呼道:“哥哥大人!你这是——”
“受了点儿小伤。”
“为什么不治好?”
陆漾哑然:我要是能治好,还用得着你来说?
他唱歌都没能治好的伤,世间哪还有治疗的法子——
可那小童却不这么认为。
他小手轻轻捏起,五指并拢,点在了陆漾受伤的腿上。
刹那间,黑气退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并在五息之内就还原为了光滑白净的肌肤,再看不出一点儿伤痕。
陆漾倒吸一口凉气,一声“道术!”死死抵在唇间,好容易才没有脱口喊出去。
道术,超越法术、妖术、鬼术之上的另一种术,原理玄妙无比,脱胎于世间万千大道,非传说中的圣者不能用。
也就是说,这小童轻轻一握,便拿捏住了这世间最高深的道,并操纵由心,为他治愈了伤口?
陆漾只觉得怪诞无比。
这个幻境之奇妙,看来远在他一开始的评估之上。其中治愈之术为真,人的气机为真,灵气、土地、水池、柳叶,均是再真实不过;那么,远处的缥缈山峰、空中的悬浮楼阁,大抵也是真实的了。
梦耶非耶?
他心底又想出了几种有类似“幻梦”功效的阵符,口中却认认真真地道谢:“多谢你了。”
“没关系,为哥哥大人效劳,乃为弟之本分。”
陆漾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何时多出了一个这么乖巧又强大的“弟弟”。不过,大概也是对方认错了,他乐得装糊涂:“嗯,真乖!”
那小童浅浅一笑,眉梢略一上扬,再眯眼,勾唇,呵了一口气——陆漾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眉眼,这下巴,这动作,这神情,似曾相识啊!
即使只见过区区数次,但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陆漾莫不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这位没有那位标志性的清冷目光、凶恶眼神,可是——
“唉,哥哥大人来得晚了,没见到那魔君又造了一场杀孽。”小童很快就敛了笑容,幽幽一叹,“为什么他一定要和正统大人过不去?十八个哥哥都要打醒他,他却死活不改……好坏的一个人!”
“……”
陆漾睁大了眼睛,还没理清这位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庞大信息,就见他转过脸来,纯净澄澈的眉宇之下,一股陆漾极为熟悉的呆气悄然流露,凝成了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硬气和坚持,天上地下,唯那一家:
“哥哥大人你说,我这前所未有、因他而生的第十九次天劫,能不能让魔君他——改邪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