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十九立刻肃容:“要听要听!”
“很好。”陆漾想着日后宁十九的模样,开始细细地给这位描述,“那魔君称号里带有一个‘魔’字,自身又是一等一的大魔头,所以你也要扮出恶人魔头的样子来,讨他的欢心,懂了吗?”
“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一副正大光明、善良柔弱的样子下去,他一眼就认得你是正道的伪君子,哪里还想理你?所以,你得把姿态摆对了——他坏,你就比他更坏!”
“那,我本身就是个坏人了,还怎么劝他改邪归正?”
“正邪之分,在于心而不在身。你便是做透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只要心神澄澈,执守正义之念,又算得上什么坏人?世俗之人的风言风语——不听也罢!”
“哦!”
“反正你只要清安魔君接纳你、允许你陪在他身边,然后言传身教,劝他好好做人,对不对?”
“嗯!”
“别的万千俗人,与你何干?”
“无干!”
“你那一事无成、纷纷败下阵来的哥哥们,又哪来的资格笑话你?”
“……诶?”
“你想想,你有明确的目标,有对路的法子,有努力的方向,有成功的可能——他们谁有过?他们连化形接近那魔君的勇气都没有,哼,一群张牙舞爪的懦夫罢了!”
“是——是这样吗?”
“可不就是这样!你听着,他们没有笑话你的资格,你才是能嘲笑他们的人!”
“哦!”
“对了,假使现在你见到了那魔君,十九,你知道要说什么吗?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吗?”
“不——不知道。”
“没关系,我来教你。来,跟我学,第一句话要这样问他——”
陆漾高高昂起头颅,微微眯着眼睛,半勾唇角,摆出了一个冷峻又凶恶的表情:
“‘你就是真界第一人?’”
小宁十九呆呆地看着他,恍惚了很久,终于一个激灵,慢慢回过味儿来。
他抬起头,凝重了目光中软弱的神气,抿起嘴唇,绷住脸颊,一个字一个字,冷冷淡淡道:
“你就是——真界第一人?”
——————
——————
魔头……把他家的天劫……带坏了……
☆、第70章 莫失莫忘:你我(下)
“活下去……”
小小的陆漾呢喃着这句话,一时有些发痴。
“我还能……活下去吗?”
他的身子又开始了颤抖, 指尖深深地抠进了猩红的土地中, 指甲断裂, 皮开肉绽, 他也恍若不觉:
“这位宁——大人, 我陆氏一族惨遭如此厄运,国君想必是发了狠的,整个华初, 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地?我全家覆亡, 只余我这孤魂野鬼, 彷徨无依, 复仇无望, 又有何活着的必要?人世多艰,人心如狱, 活着一时,我便有一时的痛楚!宁大人, 你若还残存着起码的善心, 不如给我来一记痛快的——”
咚。
宁十九握着拳头,不轻不重地砸了砸陆漾的脑袋。
看着对方怔忡茫然的模样, 宁十九叹息之余, 心底还很不是时候地冒出了别样的想法。
五千后的老魔头, 再不会露出这等无辜稚嫩的可怜表情了。
原来这人本性如此软弱,面容极为纯良多情……可偏偏自己在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用凶狠和孤傲作为面具, 深深隐藏起了他的真正面孔。
那样的陆老魔,似乎坚强得永远都不会受伤,似乎厉害得可以踏平一切艰难险阻,似乎从来都不用别人为他担忧、为他劝解、为他指路,他是他自己、也是万事万物的主宰。
然而,少年时候的他,依旧也会软弱地哭泣,怯懦地不敢面对生活与生命中的伤痛……宁十九觉得,现在这位稚嫩的肩膀上,扛不起任何重量。
扛不起血海深仇,扛不起孤独疼痛,也扛不起挣扎求生的勇气。
当时的他,究竟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机缘,才悍然决定挑衅天道,立地成魔的呢?
宁十九不是很清楚,也不想慢吞吞去搞清楚——现在,他在这儿,他就是陆漾的机缘。
“你错了。”
他这么对陆漾说着,牵起这位伤痕累累的手掌,将之抵到了他自己的胸口。两个人都静默下来,一起感受着陆漾胸膛下,那颗心跳动的铿锵力道。
“你听,你的心脏、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是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陆漾扯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可是我已经没有……”
“没有家?没有爱你的人?没有立足之地?”宁十九抛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看陆漾眼睛里水光并着血光一闪,似乎又要落下泪来,便叹息一声,手指上抬,轻轻捏住了陆漾的下巴,让这人微微抬首。
然后,他垂头吻了上去。
“唔嗯……”
陆漾喉咙里似乎发出了反抗的喘息,但很快的,他瞪大眼睛,面容上不可遏制地浮现迷醉之色。
就像溺水而即将死亡的孩童,忽然一脚踏上了暖和的沙滩——这种幸福和满足,足以让人忘掉片刻前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灾难,完完全全陷入这短暂的欢愉之中。
宁十九浅尝辄止,并没有太过深入,不过,效果看起来很是不错。
他离开陆漾唇边的时候,看到这小家伙红了脸颊,这抹红色终于有别于天上地下的惨烈,透露出了些微的欢欣和生气。
“好温暖……”陆漾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宁十九的手指,看宁十九面上始终挂着微笑,便鼓足勇气,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和嘴唇,“宁大人,您是太阳的神祇吗?”
这家伙居然用了敬语。
宁十九咧开嘴,刮了刮陆漾的鼻子:“你可以这么认为,因为我——真的是从天上来的。”
陆漾眼中刹那迸溅出了狂热的崇敬和希冀:“原来是——神仙大人!您能不能——”
“不能。”宁十九很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有这一点,他绝对不会给陆漾任何想头。陆漾现在需要的不是强大的外人帮助,而是自身的坚定意志,“我不能帮你复仇,也不能帮你救回你那逝去的亲人。”
陆漾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宁十九摇摇头,温声道: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最真切的判言,用我的名字担保。”
“判言?”
“宣判,预言……你怎么理解都行。”宁十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听着,在未来,你有家,有爱你的人,也有立足之地。你的家里人不多,但是其乐融融,幸福快乐;爱你的人也不多,但是能护着你,宠着你,为了你,他愿意做任何事;你的立足之地不算大,大概——便是这一方世界的全部大小吧。”
“怎么可能……”
“活下去。”宁十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会自己报仇雪恨,一吐胸中闷气,然后会遇上真心爱你且能一路陪你的人,过上天天可以微笑的生活。”
“这种事情……”陆漾眨眨眼,喘了一口气,又眨眨眼,清澈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冲淡了他脸上的血污。他努力学着宁十九的样子,勾起嘴唇,抽噎着,试图勾勒一个小小的微笑,“是真的吗?”
可他的笑容终是崩塌,扭曲成一个悲怆凄冷的神情:
“骗人的吧!我怎么还会笑?我根本就不可能再笑出来!”
“没关系。”宁十九抹去他的泪水,平静地告诉他,“现在你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可以。等你走完那趟坚苦的旅程,打了一场漂亮至极的胜仗,你自然就会笑了——最多,也不过就是五千年的时间。”
“可是,我怎么才能活五千年?我又怎么可能为爹娘报仇?我——”
“入魔。”
“诶?”
“入魔——你要入魔。”
宁十九清晰地从唇间咬出这几个字,出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排斥心理。
他的使命是劝陆漾不要入魔,他必须要劝陆漾改邪归正。
可是现在,他一手将陆漾推向那邪恶而残虐的深渊,他要用最具诱惑力的话语,让少年陆漾将他仅存的正义和温良,彻彻底底用冷酷决绝的盔甲覆盖。
“你拜师了吧?”
“嗯。”
“你师父他,教会了你什么?”
“启灵、吐纳、真界历史和……”
“教你杀人了么?”
“……没有。”
“你觉得,沿着他为你铺设的道路,你有没有杀死仇敌、复仇成功的可能?”
“或许,有可能……”
“但是记住一点,敌人死了的话,就会魂归幽冥,去往我们力所不及的死亡之境。所以如果你错过了他们活着的的几十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
陆漾不再说话,紧紧咬着下唇,神情扭曲成炽热的怨毒,还有孤注一掷前的踌躇和彷徨。
宁十九继续给他加压:“而且名门正派,规矩繁多,又重心性,你在那里头难道没觉得束手束脚?你以为你的师父能允许你天天怀着杀心?你以为仙家长生之人,又有谁会在乎几万凡人短暂又卑微的生命?还有——”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