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九怔了半晌,忽道:“除开第四点,前三大抵是邪吧。”
“……诶?”陆漾没料到他居然给出这种回答,一时有些发愣。
什么叫除开第四点?
宁十九的意思是,武缜对他的这种纠结到骨子里、一不小心就演变成仇恨的爱,还是正义的?
这点让陆漾不可理喻,不过这一回形势稍有不同,另二位对宁十九此言皆是心知肚明,并且不约而同都表达出了自己的强烈鄙视。
武缜重重地哼了一声,十八则后退了两步,直接跳到案几上坐倒,让开了陆漾通往武缜的道路。
这就更让陆漾摸不着头脑了。但这些细节并不重要,大体方向还被他牢牢捏在手里,未曾偏离过。十八现在就摆出了不阻挡他杀人的姿态,倒算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继续问宁十九。
“上一世,被下毒背叛,我手刃仇人,却将他尸骨安葬,此第一;这一世,生死之后,恩怨已了,我上山时就发现了仇家下的剧毒,却仍以平和之心对待,此第二;师长命我照料仇家,我便兢兢业业,照拂师弟,便是被悬吊束缚,也苦忍着不去挣扎,不敢惹他不悦,此第三;仇家与我皆是男儿身,却欲有非分之想,我向来容忍接纳,不曾做嘲讽奚落之事,此第四……不知这四件事,又能算得上什么?”
“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单听你这一家之言,你陆老魔可谓真界百万载最大的圣人了!你还渡什么劫?立刻白日飞升,掌天地正道都委屈了你!啊呸!”
十八心里大骂,一脚挑翻了案几旁边的矮凳,对陆漾信口雌黄感到无比的震惊愤怒……外加一点儿欣赏。
这人真是太好玩儿了!难怪宁十九被他迷得连底线都扔了呢!
他这么想着,偏头去看宁十九,果不其然在那位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心疼和宠溺。
宣判随之而来:
“善莫大焉,为圣人相。”
陆漾立刻就笑:“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普通人。受了委屈就想着要发泄一通,又不知这种心态算什么?”
宁十九揉揉他散落的头发:“算人之常情。”
陆老魔难得乖巧不反抗,这让宁十九老怀甚慰,只觉得这人说什么都在理——而且人家确实在理,不是吗?
而陆漾像是也很开心的样子,堪称温柔地抹去他的手,转身对十八道:“你听见了?”
“呃,听见了。”十八连连咳嗽,目光飘忽。
“你怎么看?”
“去杀去杀吧,大圣人,杀个恶贼也不算什么罪孽,反而积功德呢。”
陆漾对他的态度明显没对宁十九那么好,语气颇为冷漠:“我受了那么多苦楚,却不是为了除魔卫道,广积功德的。”
是为了颠倒黑白,赌我的嘴!
十八翻了个白眼,道:“那天君,敢问你自愿被吊着被摸着,却是为了什么?”
“自愿?”陆漾完全不接他的茬儿,铁青着脸反问回去,“十八兄,空口无凭,胡乱泼人脏水,你又是为了什么?”
十八目瞪口呆:“啊?”
陆漾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红,似乎全身都在颤抖,而眼底也泛起了水光:“这指责太重,陆漾虽不是清白无辜之人,却万万不敢接受如此诬陷!”
“……”
十八没料到他竟这么厚颜无耻,翻脸不承认不说,还要倒打一耙,把自己说成是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而十八则是个恶毒无比的诽谤者!
“嘁,这个混账魔头,没点儿证据还治不了你了!”
十八的好脾气终于被消磨殆尽,翻手就甩了一团光影出去。光影在虚空旋转着变大,渐渐浮现了清晰而逼真的人影,看着当是陆漾奋起反抗,把武缜按倒在地的场面。
这是十八擅长的一种记录方式,需要用精妙的手法从时间长河里撷取某个时刻的每一丝气机变动,从而重现当时的画面、声音、灵气波动、法术种类等等细节。他用了千百年,从无错处。
“哼,任你口灿莲花,说尽歪理,还不是败在了一句话上?”十八翘起二郎腿,冷眼瞟过去,和屋内其他人一样,死死盯住了开始变动的画面,“本来还想着不说破,给你留个面子,可你如此咄咄逼人,休怨我也,哼,辣手摧花啦!”
画面上,陆漾掐住了武缜的脖颈,凑到对方脸前,轻轻地、咬牙切齿地说:
“陆某身上的便宜,可都被你这厮占尽了……莫要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便违了师尊令,再杀你一次,也无甚难处!”
“……”
十八瞬间石化当场。
许久之后,他慢慢将视线从面容扭曲的武缜、僵直漠然的宁十九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咬紧下唇、面容一片无辜的陆漾身上。
“我想,”他一字一句,困难无比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第48章 番外之天上人间·补情
“每一个天劫的诞生,都有其诞生的缘由。”
“每一个天劫的启灵, 都有其启灵的必要。”
“每一个天劫的湮灭, 都有其湮灭的道理。”
“大道轮转, 生死相继, 缘生缘灭, 是为真理。”
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翁在垂贤台上悠闲垂钓,一边甩着无饵的鱼钩,一边摇头晃脑, 朗声咏叹。
在他身后的黑衣童子木着一张面孔, 眉眼清冷, 一副漠然之相。但在老翁说话的间隙中, 他还在老老实实地点头, 显得很是乖巧——是和面容极不相称的乖巧。
“喏,你那一十八位兄长, 每一位的诞生,我都在旁边守着;每一位的启灵, 我都在旁边陪着;每一位的凡劫, 我都在洞彻之湖那儿看着……如今,终于轮到你了。”
他悠悠然笑叹一声, 捋着花白的长长胡须, 似乎想高歌一曲。不过黑衣的小童子适时插话进来, 打断了他的情感之酝酿:
“凡劫?吾等本就为劫,为天之道,为万物之主宰, 何又来‘劫’之一说?”
老者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万物有劫,劫亦有劫,并无错处嘛。”
黑衣童子点头,看起来不甚明白,却乖乖地接受了对方的言论,不再继续追问或反驳。
“不过呢,你和你十八位兄长所不同的是,你的劫主——”老者压住唱歌的**,含糊地咬着字节,一甩手,又将钓钩远远抛进了云层之中,“——或非常人。”
“哦?”
“唉——天地所钟,天地所憎;无有过往,莫知未来。便是老朽我,也瞧不出那人的深浅,小十九,你得当心了!”
童子又是乖乖点头,旋即蹙眉。
“道统大人,”他用干脆清扬的声音问,“吾于湖畔观之,见那魔君虽杀人无算,手段冷厉狠辣,却无不暗合大道之法,致使吾十八位兄长皆铩羽而归,是为何故?”
老翁一惊,让手里的钓竿直直坠入无尽云海,他也满不在乎,只轻轻合掌,抵住下巴。
“问得好……”他低声说,“是为何故?这个问题,你问老朽,老朽不能答,只有再转问能答之人了。”
“能答之人,谁?”
“还能有谁?”老翁目光温和地看向他,“当然是你喽。”
“我?”
“唉,你啊——多去湖畔坐坐吧。”
……
宁十九下凡去的前一天,专程去了趟天道正统大人的行宫,如愿以偿地求到了关于今后如何与自家劫主交手的二字箴言。
箴言曰——
补情。
“呃,补谁的情?怎么补?补了的话,后果如何?不补的话,后果又如何?”宁十九接二连三地追问,恨不得揪着道统大人和他一起去下凡,“您倒是给个准头啊!”
“啊呀,老朽这几日实在是忙,没空和你细说了。”道统大人很不负责任地道,“你不知,仙台那儿来了一尾凤鳍金鲤,老朽诱了它十数日,可那鱼儿就是不上钩,糟心得很!今儿不将它揪上来,我小老儿决不罢休!”
这位说完这些赌气之语,胡子一甩,哼着小曲儿,踏着五彩祥云,晃荡着飞去了垂贤台,徒留宁十九一个人在行宫前头发愣。
“补……情?”
他咀嚼了一会儿这两个字,挖空心思求解。
“喜怒哀惧爱恶欲,人之七情是也。那位魔君大人不知缺了哪个?”
“呃,万一要补情的是我——我又缺了哪个?”
……
“你就是真界第一人?”
“……你是谁?”
地上的陆漾轻轻抬眼,眸子中冷光流过,冷艳无方。
宁十九负着双手绕圈子,面上僵直凶恶,心中却微微一哂。
啊,我知道了。
这一次,第十九次,我绝对不会再铩羽。
——走着瞧吧!
☆、第49章 天劫之劫:一人?
照神二二八年六月初七夜,红尘境的东海遭遇了一场特大风暴, 仙家五岛全部被席卷其中。便是五岛均有大阵护法, 各处也都受了不少损失。
天君和真人最多护一山一岛安全, 而对当日在海上历练的弟子, 他们却略微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仅仅三个时辰,便有七名弟子与宗门彻底断了联系。
然后,传令飞剑便和不要钱一样, 在夜空里掠出了无数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