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躲在一边看我笑话,姓宁的,摸自己良心问一句,你对得起自家身份?对得起你我交情?对得起天地正道?干脆说,你对得起什么?”
对方已经彻底作声不得了。
陆漾缺仍不满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丢出了一个质问:
“我那种样子,好看吗?”
“……”
黑衣人脸色瞬间就炸成了番茄,面皮红得几乎能要渗出血来;接着又迅速黑如锅底,对一大堆利刃一般的质问无言以对,只得咬牙切齿地推出了挡箭牌:“十八,你他妈快过来解释!”
于是武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狭小的屋子里在片刻之间,又走出了第二个隐身人物。
这位脸上带着尴尬无比的笑容,拽了拽自己明黄灿烂的袍子,忽而一笑,呲出了五颗洁白的牙齿:“啊呀,清安天君,一别经年,天君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呀。”
“清安”是陆漾在陆家军时被册封的将军名号,后来他炼虚合道,成就天君之位时,顺手就拿来做了自己的天君名号。可是世人大都不买账,认为这个温雅恬静的名字完全不适合陆老魔,故而罕有人这么叫他,便是道了“清安”二字,后面接的也不是“天君”,而往往是“魔君”。
他这声莫名其妙的称呼让陆漾大皱眉头,而直接就让一边的武缜惊得一抖。
这些人,居然知道陆漾的上辈子故事?
难道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人物?陆老魔魂魄上究竟捆绑着多少人?!
所幸陆漾也有和他差不过的疑问,问了一个武缜也很想问的问题:“你是谁?”
“唔,在下有名无姓,草字十八。”黄袍的年轻人笑吟吟说道,“至于身份嘛,就是你这位十九——咳——的小兄长,一个窝里出来的。这么说,天君可懂了?”
“好说。十八……原来是十八么,的确与你多年不见了。陆某从未想有生之日,竟还能再次遇到你。
“不过,和当年相比,某风采可就差得远了,十八兄不必嘲讽,陆某愧不敢当!”
陆漾冷笑着说了一句,看看一脸焦躁的宁十九,再看看强作笑脸的十八,又哼了一声,危险地眯起双眼。
武缜看着他沉静下来的侧脸,又瞥见这位指尖交错的手掌,虽然对冒出来的二人身份来意均大惑不解,却不碍着他涌起幸灾乐祸之情。
这两个人,已经成了案板上的死鱼,只等着陆漾拿刀来剥鳞剔骨了!
或者说,他应该感到同病相怜?
看这番场景,显然陆漾老早就知晓了一切,既知道武缜布下了机关陷阱,也知道后头吊着两位天君大能,却只做不知,暗地里却布下了一个局,将他们所有人都坑了进去。
他武缜已然一败涂地,尝了点儿甜头之后,立刻就从云端被打入了地底;那这两个人呢?
他的眼前闪过陆漾火光灵动的眸子,那是陆漾在要求他:闭上嘴,看!
里头有种微妙的寻求合作的口吻,武缜曾不敢确信,现在见来了两个新的搅局者,他稍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
“居然要求仇家配合你,而且,咱俩好像刚刚才把彼此修理了一顿吧?往日有冤,近日有仇,师兄,你果然有病,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会听你的话?”
武缜对陆漾的一厢情愿嗤之以鼻,可是下一息,当陆漾的手指指向他,并且一出口就是要人命之言时,他却乖乖地闭上嘴,没有做出任何抗争之态。
☆、第47章 天劫之劫:诡辩
“看客便要有看客的样子。刚才你们无所事事地看了许久,冷眼旁观, 这很好;现在我要过去了结一段恩怨, 且允你们继续观看, 却也只允你们观看, 不许插手!”
“天君——”
“解释待我杀完人再听!”
“天君!”
十八被陆漾眉梢眼角的戾气惊得心肝脾肺肾齐齐一颤, 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扣住了陆漾的左肩,语气也稍微重了一些:“手染血腥, 魔孽自生, 天君请自重!”
陆漾前行的脚步一顿, 也不回头, 直接就把右手覆盖到十八的手上, 语气沉沉:“你这意思是,我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非正人君子所为?”
“呃……”
“十八兄, 说你刚才瞎了聋了, 没看到听到我被那厮折辱的场面,我就信你。”
十八额头青筋一蹦, 面上无言以对, 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对陆漾狂翻白眼:
什么场景?那玩意儿难道不是你一手炮制出来的吗?!
十八身为天君级人物, 自然听到了陆漾对武缜所说的话,也和武缜一样,在短时间内对方才的情况做出了一番全新的认识。此时陆漾这话一出, 他也算是明白了,这魔头自愿受辱,有相当一部分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管自愿非自愿,武缜对陆漾造成了伤害是事实,二人有仇是事实,陆漾光明正大翻盘是事实,现在对武缜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也是事实……他十八凭什么就不让人家报仇雪恨?凭什么说人家就要染上魔孽?
要是陆漾忍住了不报仇,任由凶人大模大样活在眼前,那才怕是暗生了心魔!
可十八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觉得陆漾是在玩妖邪手段,不入正道;奈何陆漾要是一件一件摆出来,竟是毫无错处,容不得他随随便便下一个“动手就是堕入魔道”的结论。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漾似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也不急着去杀武缜了,倒慢悠悠回身,目光从十八身上飘过,铁钩一样,剜进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十九身体里:
“大宁,你说!”
宁十九一张口,就拆了他同僚的台:“那厮该杀。”
下一句就是:“我来替你杀!”
陆漾听他一口一个“杀”字,脸孔还是原来凶恶狰狞的模样,忽的噗嗤一笑,阴沉了许久的心情终于略微有了一丝好转。
“我没让你说这个。”他抖落十八的手,走到宁十九身边,扬起脸庞,“我只是有一些事不明白,又和十八兄相交不深,所以便来问你,希望你能体察天心正道,不偏不倚,和我仔细说一说。”
他把“天心正道,不偏不倚”八个字念得特别重,整个屋子也就武缜听不懂,剩下两个天上来的自然都懂了他的意思。
十八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宁十九斜睨他一眼,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陆漾的脑袋,却克制下来,咳了一声:“你问,我斟酌着回答便是。”
陆漾便问:“平白杀人,是正是邪?”
“当然是邪。”
“除魔卫道,是正是邪?”
“呃,是正。但也要看情况……”
“欺凌幼儿,是正是邪?”
“左右不是什么好人。”
“那欺凌欺凌幼儿的幼儿呢?”
“……”
宁十九到底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陆漾的脑袋上,又气又笑:“就知道你会饶舌。我们都是蠢人,听不懂你拐七拐八的绕口令,你给我直截了当问重点!”
陆漾盯住他的手腕,却没有将手指扣上去,再一次修理他的骨头,只是紧绷着一张脸,问道:“武缜是正是邪?我是正是邪?他杀我算对算错?我杀他又算对算错?”
十八心里腹诽:正邪对错?你俩狗咬狗,一嘴毛!
当然,这话他依然不敢说,只是借助天道之间微妙的联系,悄悄给宁十九递过去了自己的一点儿意见和建议,可是他的这位同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个老魔头,残忍抛弃了他。
“正邪对错,对事不对人。”宁十九堂而皇之地抛出了一个很诡异的理念,听得陆漾脸上的严肃表情抖了一抖,差点儿没绷住;也听得十八在一边吹胡子瞪眼,怒气横生;更让稀里糊涂插不上话的武缜猛吃了一惊,继而放肆地咧开嘴角,露出了寒光闪闪的两排牙齿。
世间青天大老爷如此断案,天下再无公道矣!
至此,宁十九偏袒陆漾的心思已然展露无遗。十八有个难缠的对手,又来了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队友,败落已是迟早之事。
这似乎和武缜没多少厉害关系,若稀里糊涂算起来,他们倒还可以组成一个“对抗陆老魔联盟”,可惜二人大概谁都没这倾向。于是武缜见自家师兄胜券在握,当下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处境,为十八的窘境丝毫不带善意和怜悯地大笑起来。
十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皱起眉头。
这人都要死了,唯有自己想给他一点儿活路,怎么如此不识好?
他不知道武缜心里明白得紧,完全不担忧真的会有生命之危。
杀了他,陆漾怎么向楚渊和云棠交代?
可那边陆漾的架势真假难辨,戾气和杀意满盈,身上简直都飘出了血腥味儿。他梗着脖子问宁十九:
“那就说事好了。第一,上一世,武缜未经我同意,私自就在我的魂魄里种了蛊,并行逆天改命之事;第二,这一世,当我放下武器和戒备的时候,武缜给我下了毒;第三,杀人不过头点地,然武缜一则锁链缚我,二则言语激我,三则药物辱我,四则符箓控我;第四,古往今来,阴阳交融,雌雄互补,异性相吸,可武缜堂堂男儿,不好女色,却好男风……凡此四事,为其人劣行之十一。某敢问宁兄,此为正耶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