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了数页码:“一千多页,一页两百字,也该有十数万字了吧。”
如果这部著作传出去,定然会因为它的宽度、广度、实用性而被奉为至宝,陆漾的名字也会跟着传遍天下。
想龙月何等叱咤风云之人,却一死皆休,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而有了这本书,陆漾就在这个方面稳稳压过他一头了。
“万年之后,人们会因这本书而传颂我的名字,而不是你的。”陆漾微笑着站起身,轻轻打了个响指,指尖便窜起了一团小火苗。他悠悠然把火苗甩到桌子上,看自己二十天来的心血被付之一炬,略一失神之后,畅然大笑起来。
“当与你相争的时候,我便输了吧。而我不争的时候——你个死人还能赢我不成?”
他大踏步过去推开房门。花精因为陆漾不和她说话而觉得无聊,去了后山守海棠聆山音,因此便没人过来管他。
大雨滂沱,天地间一片迷蒙。陆漾全身灵气激荡,把周身的雨水隔离了开去。他洒然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出大门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一把青碧色的长剑。
“逝水剑,大凶之剑。”陆漾把剑配在腰间,学着楚二的样子,右手轻轻抚上剑柄,过了一把当剑修的瘾。可惜他除了姿势之外,心法不会,气质不纯,这个剑修可谓当得相当敷衍。他也不太在乎,兀自想着自己手里这剑的历史,“上两任剑主好像都惨死了吧,有一个似乎还是我的嫡系老祖宗来着?唉,他那临死前被人戏弄的耻辱,连几千年的英名都掩不了啊……”
修者们有时候相当迷信,逝水剑出世时恰逢魔主肆虐天下,人人自危。接连两位剑主惨死于魔主手里之后,人人都道那剑晦气,会给主人招来龙月这等凶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嗣郦陨落,华阴当时没敢接手她师父的遗剑,又舍不得销毁,就把它藏在玉醴泉中,后来扔给了楚渊;楚渊却只追求通灵神器,宁缺毋滥,一看逝水剑是个没通灵的上一品法宝,便很是不屑地将其扔给了云棠;云棠无人可扔,就老老实实把这柄剑搁到了衣柜顶上,逢年过节还要去拜上一拜。
现在魔主已死,大凶已去,可这柄剑也被遗忘了很久,早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要不是陆漾跑遍了整个院子也没看到第二柄剑,不得已挑了这一把,想来它还要继续在衣柜上多呆一些时日。
有了剑,陆老魔兴致冲冲地就要下山找云棠,却临时心念一动,想起了这山上的某个去处。
“就算是练手吧。”陆漾堪称温柔地拔出逝水剑来,注视着那一湾清泉般的碧色长剑,忖道,“也让这东西喝点儿血,睡了太久,别变得钝了。”
他下定决心,嘿嘿然一笑,接着就将逝水剑抛上半空,自己亦轻盈地跃了上去。
御剑飞行和踏云飞行是两种绝然不同的体验。陆漾一开始有些托大,按着自己那套“神游天地”的说辞横冲直撞,差点儿就栽断了脖子。
之后他便收敛了一些,先慢悠悠地驾驭着长剑绕山顶飞了半个时辰,然后开始加速、旋转、急停、在空中写大字……不断换着花样去琢磨控制的方法。
陆漾对灵气的操纵水准还在云棠之上,只是现在刚刚启灵,灵气的储存有些少,不够他做出来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像这种玩飞剑的技巧活儿,他只花了很短的功夫,就已经摸索出了许多门道。
雨下了整整一天,陆漾也飞了整整一天。
当雨过天晴、彩虹架桥于高空之时,陆漾终于耗尽了他的灵气,晃晃悠悠地从天上降落,扑倒在了满是露珠的林间草地中。
衣衫尽湿,但陆漾并没有爬起来,也没有抬头去看斜插在一边的逝水剑——他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痛快啊!”他只在心底发出了这么一声畅快淋漓的呐喊,就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地睡了过去。
☆、第30章 杀剑断芒:扑倒
千秀峰很美。
前方清奇峻秀,景色随高度不同而或淡雅, 或肃穆, 各人地盘, 各有千秋;后山则海棠如云, 终年花开不谢。山上不因高海拔而寒冷, 处处皆是意盎然,生机蓬勃,比凡间那些因高耸而苍白肃杀的山峰要养眼多了。
但是这也有一个坏处。
仙家场地太过适于生存, 不仅适合修者生存, 同时也适合兽类生存, 所以千秀峰上不可避免地隐藏着许多妖兽。
红尘境内的妖兽和绿林的妖怪不一样, 这些家伙们完全没有理性可言, 浑浑噩噩地只遵循生物本能来活动。它们或许曾只是一只温良的小兔子,或者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却某一天突然吞噬了一点儿灵气,就有了凌驾于同类之上的强悍力量——甚至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
当然, 绿林的妖怪们差不多也是这么诞生的。不过, 当他们引气入体、获得脱胎换骨的力量之后,就会有老妖怪们拿着《清明法典》过来, 给他们启蒙智慧, 让他们变成一个个类似于人类少年一样的半成熟存在。
然而红尘并没有《清明法典》, 拥有了力量的妖兽们茫然无知,只是遵循本能去掠夺生存资源——从同类那儿抢夺阳光、水分、土壤,从人类那里抢夺灵气和地盘。
这就是它们的原罪。
在正道少侠们“除魔卫道”名单之中, 妖兽永远都是榜上有名。人们相传,妖兽喜食人类小儿,性情暴虐;长于破坏而拙于守护,所过之处总是一片狼藉;遇见修者就要上去攻击,而且不死不休……所以它们是有伤大道的魔种,人人得而诛之。
但实际上呢?
陆老魔曾笑言:“妖兽们哪有这么坏,这算是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所有了。只是……区区一个低贱物种,居然想和人类抢东西,这不是罪该万死的‘魔’,又是什么?倒没有杀错它们。”
听了他这话的人不置可否,只冷冷叱道:“你这般讥讽人类,莫不是要弘扬‘妖贵人贱’的恶心理论吧?”
“没有那回事。”那时候陆老魔还伪装是一个人类,却并没有暗暗维护自己的妖怪一族,对那什么妖怪天生比人类高贵的论调也一向嗤之以鼻,“人类自利自私,颠倒黑白,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实在是相当恶心……可妖怪在这方面也是不遑多让的。”
事实证明,死于人手的妖兽比死在妖怪手里的要整整少上一倍。妖怪在“除魔卫道”的造诣上已经达到了一百二十步,甩了人类七十步不止。
由此可见,老祖宗比不过一方寸土地,家族谱比不上一小撮资源,生物们的本性就是爱自己——只爱自己。
这份狂热的爱,并不会因为种族或者灵智的差别而有所不同。
陆漾也是一样,他当年就杀过很多所谓的“本家”。
为了解决灵气问题,他曾生生吸干过短耳狐的鲜血,由是完成了对妖兽的第一次杀戮。他从不认为这次杀戮是错的——虽然既血腥又残忍,简直丧尽天良,但他无错。
世人皆醉我亦醉,何错之有?
“荒谬!”
宁十九从天上掉下来,正砸在陆漾的剑尖之上,把正飞得兴起的陆老魔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干什么?”他这么怒吼了一句,想想不对,改口道,“你为什么来了这儿?”
然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等等——你居然能看到我的思想?”
宁十九把陆漾从剑上拽下来,拖着横走两步,将他砰的抵到了树干上:“你要到哪里去?”
陆漾莫名其妙地仰头看着他,没有搞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他拒绝先回答别人的问题。
宁十九并不需要他开口,自己已替他说出了答案:“你要去杀人,是不是?”
“我要杀的可不是人……”
“管他是什么!”宁十九愤怒地叫道,“反正就是你要用你手里的剑,去夺走某个生命活着的权利,对不对?”
陆漾愈发糊涂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疑问等着宁十九来解答,这家伙倒在这儿纠结这种破事:“对,是妖兽。我要杀妖兽,难道有错?世人都在杀妖兽,你推崇的什么狗屁正道也在杀妖兽,偏生就我不能去杀?”
宁十九摇头道:“别把你说得和他们一样——他们至少还想着除魔卫道,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去杀的?”
陆漾冷冷地哼了一声,握着逝水剑的右手慢慢攥紧:“陌路同途,都走在一条道上,何必问走过来的理由。”
“我可以不问别人,但我一定要问你。”宁十九使劲捏了捏陆漾的肩膀,让后者吃痛地小声呻/吟起来,“我几息前还在往生河那儿,几乎都要确定了贪狼的身份。可就在我要下河的时候,我听见了——”他松开手,戳了戳陆漾的胸膛,怒道,“——你那可恶至极的歪理!”
“是——吗。”
陆漾身后靠着大树,前头堵着高大的宁十九。他不安地动了动,却发现完全挣扎逃脱不得。
于是他试图丢几个法术出去,可宁十九正在气头上,一见陆老魔不想好好谈话,就立刻下了狠手,拿自己高了三阶的神识去冲击陆漾的脑袋——为了防止陆老魔玩阴招坑人,他这次拼全力发动,务必要一招制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