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月笑着摇了摇头:“十九劫,我看过你的历史,你一直都是陆漾手里的剑,完全听他的意志行动,所以你做的事、杀的人、犯的错都得记在陆漾身上,他必须死,而你不必。”
“我不用你来赦免!老魔也不用你来定罪!”
宁十九顿时被这句话激起了滔天的怒火。陆漾见识过正道中人以自己为天下的无耻嘴脸,也听过君子侠士对他义正辞严地判刑,可宁十九并没有,他对龙月那理所应当且高高在上的姿态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不像是对敌人的反感,而更像是对仇人的憎恶。
敌人和仇人,这是两个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物种。
宁十九危险地眯起眼睛,骂了两句还不够,他从喉咙深处滚荡出阴森冷酷的咆哮音,喷出了他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
“哼,在坟地里打滚了几千年的区区幽魂,你他妈算老几!”
“大言不惭说声老大也无甚不可,但这不是地位的问题,这是身份之争。”龙月注视着宁十九,瞧见对方早换了脸色,再无一丝与陆漾对答时的人畜无害,反倒充满了攻击性,他也渐渐收了笑容,冷声道,“是的,我是从幽冥里出来的没有**的魂魄,可我毕竟是真界的人,我是这方天地养育出来的生物,我是真界这个后花园的主人!而你们两个,则是不请自来的门外恶客!这里不欢迎你们,怪物!”
☆、第128章 所谓宿命:落幕
怪物?
“你这话——”陆漾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一手抹去嘴角的血污, 一手按住要暴走的宁十九, 认真打量对面的龙月, 好像第一次看清他, “——再说一次?”
龙月阴沉着脸, 慢慢道:“怪物!”
“何谓怪物?”
“不遵天命,不入五行,祸乱世间, 无人可治。”龙月的语气里带着陆漾所不了解的沉重,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不甘又不服的弧度, “你们把真界当做游戏场, 死了活,活了死, 玩得不亦乐乎,却又有考虑过真界土著的感受么?你们杀人如麻, 却能完全忘却记忆, 装出纯真无邪的样子再次行走世间,但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活不回来了!你们的罪孽被随便丢在时间长河里, 幽冥到处都是恨你们入骨的人, 可你们却还过得那么开心, 那么无拘无束,那么随心所欲,那么不知人间疾苦!这样恶心又强大的东西, 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陆漾点点头,似乎接受了龙月的指责,只轻声问道:“鬼魇……”
“是我放它进来的,为了逼走还未觉醒的你,在蓬莱布下暗手,我需要它。”龙月供认不讳,“对付怪物,就要用更可怕的怪物。”
宁十九插口道:“你说‘放它进来’……”
龙月颔首道:“是的,它是界外之物,或者说,就是这个真界的不规则产物——是一种黑暗的排泄物。我在幽冥极深处寻找到它,并能够命令它,我猜,这是真界赋予我的能力,它创造出鬼魇这玩意儿,然后借我的手,一心想要除掉你们。”
他看向若有所思的陆漾,嘿然一笑:“你猜得不错,那只大鸟也能命令它。不过鬼魇一直没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就是埋在你心脏里的魇种,也是一个残缺版本,上头是凤凰破坏过的痕迹……所以我怀疑那只大鸟给鬼魇的指令和我有很大出入,那只鸟并不特别想杀掉你,他真正想杀掉的是我,而希望你能愉快地自杀。”
“嗯,他本与我有协议。”陆漾静静道,“但是现在看来,协议作废了,他背叛了我,站到了你那边。”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是因为神女?”
龙月啧了一声:“是因为爱情。”
“那你呢,”陆漾攥着宁十九的衣角,本来不想去想的东西,在宁十九冲进来救起他之后,他再不能无动于衷,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了天下?真界?神女?还是——”
“为了我自己。”龙月大大咧咧地说,“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本座文治武功都冠绝一时,锋芒无人可挡,但史书上记载的不过是一代天骄,区区几千年,这算得了什么?尤其是和永生不死的你比起来,那我就更不算什么了。所以只要你死了,死在我手上,那么我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英雄册上第一页,就会是我的名字!”
宁十九大怒道:“这不就是自私么?!”
“可我的自私暗合天地气运。对于你们这样的怪物,真界早就想除去了,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是法则之上的生物,老天爷都不得不分好运给你们,天底下谁敢与你们抗衡?便是能与你们抗衡的,谁又有陆漾的手腕谋略,谁又有你十九劫的霸气无双?”龙月傲然道,“只有我一个!所以本座自私又有何妨?真界的目的与我一致,我的想法,就是这方天地的想法,我的自私,算起来,便是最大的无私!”
“你——”宁十九冷哼道,“——可真无耻。”
“不是,”某些东西不能细想,这方战场本就脆弱而虚幻,陆漾有意忽略便罢,现在稍微一推敲,就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他斟酌着梳理思路,摇摇头道,“大宁,别傻了,他是骗你的。像他这样能被天下尊为‘主’的人,怎么会轻易和你说真话?他这么说,除了让你轻视外加敌视他之外,对他自己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难道你认为,他是在对你得意洋洋地推心置腹么?他还没胜券在握吧?废话太多可是取死之道,魔主大人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应该还没有这么想不开。”
这话听着又像真的,又像是在讽刺挖苦,宁十九愣是没听出陆漾想要传达的意思,不由一呆。
龙月也跟着一呆,但他听懂了陆漾的暗示,嗤的一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只炸出了一抹奇亮的星光:“陆小怪,你这话忒是诛心!”
“……彼此彼此。”
“哼?”
陆漾撑住宁十九,他那习惯性分析推理的大脑一旦转动就就绝难停下,很快,他从几处小节出发,迅速而完整地梳了一遍已知信息,得出的结论让他颇为骇然,不敢置信之余又有些无力般的莫可奈何,这些情绪本就疲软的身躯更加难受。他咳了一声,紧盯着龙月的眼睛:
“龙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咱俩的打斗太敷衍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倒是杀啊,就像你当年屠戮蓬莱一样,用出你那几个成名绝招,过来杀我啊。莫要说你伤重不支——龙唯一的后裔,皮糙肉厚,被捅几刀不碍事吧?”
龙月被戳破身份,也没见怎么脸色变化,只是一声不吭,眉眼漠然。
陆漾心下沉了几分。他缓缓向前摊开手掌,那本该白白净净的手心里全是他呛咳出来的鲜血,瞧着触目惊心。但陆漾却满不在乎地甩去大多数血珠,然后半握拳头,用修长的食指指向龙月,飞快地念了个毒咒出来。
只不过,咒语刚念到一半,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听着完全不像自主停下来的样子,倒像是有外力卡住了他的喉咙,逼迫他消弭了声音。
“龙大人你看,”这个测试太成功了,成功到陆漾再也忍不住,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向龙月开火道,“我到现在都对你提不起杀意,就是要念一个你绝对能避过去的咒,都会被某样庞大的力量死死阻拦住。只有你向我发动进攻的时候,我才能用最多不超过你力量八成的力量予以还击,一旦你停手,我就必须跟着停手——魔主,你说这是为什么?是什么让我对你放松警惕?是什么让我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你闲聊?又是什么,让你站在那儿,一身武功废了九成,满口胡说八道,只想着拖延时间?”
不待明显流露出吃惊之色的龙月回答,陆漾已自顾自地揭开谜底:“是‘结果’。”
龙月沉吟不答,宁十九问道:“结果?”
“是的,结果,你和我——准确地说,是我——在这一次要探求的结果。只有这东西才能困住我的手脚,让我做不出我想做的事,连提起杀人的心都没有。也只有这玄乎的玩意儿,才能克制住无法无天的魔主大人,让他失去力量,困守一隅,打着小玩小闹的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苦苦等着某个谁来打破禁锢,解放他,也解放我。”陆漾慢慢转向龙月,慢慢再转而看着一院子躺下的师门长辈,慢慢笑了一下,再慢慢地张开嘴,几乎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仿佛他说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个毫不相干的单字,“魔主大人,我也是才发现,能不能请你给个补充?”
龙月眨眨眼,眸子里突然充满了某种奇异而绚烂的色彩,他干笑了几声,接着开始畅然大笑,笑声震动天地:
“陆漾,如果你早生几千年,那该有多好!若那时与你相识,我肯定会不管什么狗屁使命,全身心地和你这怪物好好相交一场!唉,本座现在无端想要尝试一下,所谓逆天改命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它定比眼下这情形好上太多太多……”
笑完之后,他像是笑出了眼泪,一边揉眼一边道:
“可惜,时也命也,今日你我在此相遇,我却非杀你不可了。不过杀你之前,你问我的话,我权作人情送与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