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书先生见之,心上一喜,怔怔了半响,方才出口:“我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言辞之间竟含了几分落寞伤怀。
黄衫少年的耳垂泛红,不知如何作答,将将扯回了原来的话题。
“不过是年少时看的些怪诞之书而已。”说书先生应了一声。
后来又相互聊了几句,方才散了。
黄衫少年听过了许多故事,可每每,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是让他心湖荡漾,陷之莫不能拔。
那日,他闭眼于榕树叶中,远远地,感受到人群之中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扫来,凌厉十分,却是一黄袍老道,颇有道行。
他轻叹了声,是该时候离开了。
道妖并不是不共戴天,道守人间,妖遁无人之境,如此方可井水不犯河水。
“喂,说书的,明日,我怕是不能再听你说书了。”
“这样也好。”说书先生的身体明显僵了僵,半天风淡云轻般地说道。
“那就此别过。”
“嗯。”
昨天未完的故事今夕接续,说书先生的目光触及那一袭黄衫的时候,春光正好,明媚的有几分闪眼。
“你不是走了吗?”说书先生一脸诧异。
“还没听完结局,如何肯走”黄衫少年脸上的浅笑,连三月春光也有所不及。
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没讲到结局,只见狂风大作,一时间春光消散,片刻之间电闪雷鸣 ,昏暗不见五指,白昼恍若深夜。
约莫一刻钟,万物回归原初,春风十里。只是再也不见刚刚说书的先生。
长亭外,景色如初。
“你早已知道我是妖了吧?”黄衫少年无力地抬眸问道。
“明知有天罗地网,你为何还要前来”说书先生抚上那张苍白的脸,失魂般问道。
可惜再也没有那位黄衫少年来回答他的问题,手上只余一片梧桐树叶,翩翩若蝶,说书先生见此,恍若雷劈,伏地长哭。
世人说起那位说书先生,甚是可惜,自从那日风云变幻之后,那位说书人再也不曾说书,只终日喃喃念着一个名字,如痴傻了般写下一页一页的故事。
几十载后,汝阳城有好事者,将其编理成册,以其中首篇立名,取名《梧桐小记》,看过的人无不为那故事中的黄衫少年落泪,他所等的,还有一个故事的结局。
第11章 梵音阁
梵音阁
很长时间,月灵王朝的那位开国紫衣寒相司马大人总是会想,是不是一开始引他入红尘俗世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若是再得了机会,他想,他们之间还会如寒露春分,这般水火不容诡异难言吗?
月灵国的文武百官提起宫中备受恩宠的太史令赵九祯赵大人,无非以色侍人,焉能长久的话。可皇权如悬顶之剑,多的又岂是臣下所该置喙。
太史令一职自春秋而起,传承多年,主掌一国典籍史书编制,兼管天文历法、祭祀之仪。上承天命,下顾清道,扫朝之旖靡,立一国清明。
我是赵九祯,春光微熹,背手临水而立,飞花落水,看的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觉得自己以前与那痴花没有什么分别,义无反顾,悲哀痴傻,如今这般,魅惑新主,倒也活的肆意无羁。
春寒料峭,我拢了拢绣着大朵大朵昙花纹样的红衫,不知为何,一瞬间竟如此怀念当初被关禁在护国寺梵音阁里的日子。良久,待风吹过泪水,方正了正身形,回了承欢殿。
开国新主不似以前昏庸无能的旧主,他目光阴鸷逼仄,时而如深潭之水,阴晴不定,雷霆手段。九祯看不穿他的心思,却从那下身的变化知晓了他的欲望,可新王却极力以冰寒之水浇灭炙热。
他说,九祯,终有一日你的心只会容下我一个人。
我抬起眸子看了看,还真是可笑,我赵九祯自觉已经心灭如灰,不过仰了一副好皮囊,上承恩泽,却未料心空了之后,遇上的新主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世人看的不过是皮囊,想的也是那些床笫之欢,如今碰上个求心的,倒是难得,颇有趣味。
“王,丞相求见。”来通报的是一位怯生生的小太监,青涩惶恐。
新王蹙了蹙眉,示意召见,被拖下去的小太监因恐惧早已经不知发声,那受惊的眼神与自己多年前胡乱闯进的地方所见到的一样,一样的惊惧。只不过,斯年已过,那个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却从来不记得自己,连一颗心也给了他人,真是可笑的很,这些年的苦苦追寻,竟此等境遇,莫不哀之,不知道当初自己立的诺言,他还记得否,在意否
“丞相大人必有要事相商,九祯先行退下。”太史令握紧了指尖,努力使声音平淡些许。
新王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悲伤闪过,赵九祯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之后不免自嘲,怎么可能
与司马文昭擦身而过的时候,心跳的厉害,赵九祯捏紧了袖子,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犯贱 ,落荒而逃。
我寻了处无人之地,哭的甚是凄凉,世间情爱是一剂□□,腐心蚀骨,能教人肝肠寸断。
我赵九祯今日以色侍君,托的可是那位紫衣寒相的恩德,这个人,何曾有过真心,他爱的永远只是自己而已,九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介棋子而言。
眼前朦胧,仿若间,我看见多年前梵音阁前,他牵着自己的手踏在层层秋叶之上,过了那道如枷锁般的门。
梵音阁外曾经来过一位少年,他说,日后定要接我离开,他要娶我为妻。
我笑了笑,这个人,怕是和我一般,患了眼疾,否则怎将我作小女儿而待?
后来,我就跟了司马文昭,旧主,新王,一步步地步入沉沦,我的心,我的风月,再与无关乎情爱。
第12章 腐草为萤
腐草为萤
沈霭离别前的那天晚上,步未兰记得,那夜夏柘山上的一轮清月正圆,银霜般照进了沟渠。
他站在漫山遍野的幽兰草间,对着沈霭笑得清华无尘。
沈霭,你去替我捉了一百只萤火虫来,不然,你走了的话,我就应了山外那只竹妖。
可是,还没等他捉完,天已经亮了,他的沈霭一骑白霜闪电,消失在层峦叠翠的山林间,奔向红尘。
步未兰松开了那困着萤火虫的布袋,东方既白,它们已不再如夜间那般璀星璨月。
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萤飞,季夏三月,腐草为萤,夏末初秋之后,萤火虫却只剩残骸葬于枯草,生生世世,以此轮回。
他久久地站在山顶之上,山谷中的暮色之风,浓烈,寂寥。这些世外仙境般的日子,到底还是留不住他的那颗红尘之心
那日,他自夏柘山的幽兰谷中找到了满身血迹的沈霭,幻变出世外隐居之所,十里兰草,蝶飞莺鸣,夜间,明月清风,万丈月华,不过是望有朝一日,换回一个云淡风轻的沈霭,忘却俗世百般纠葛。
步未兰只是希望他不要死。
可是,沈霭还是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对着一谷的兰草。
步未兰觉得这世上,最痴傻的却是萤虫,飞蛾不过扑火,自取灭亡。而萤虫,年年腐草为萤,化归枯叶粉身碎骨后,来年再次腐朽重生,一季不过一旬光阴,匆匆寥寥,反反复复,拥抱轮回。
他想起前日沈霭要他的情景,狂野,强烈。他交缠上沈霭腰间的双腿,逐渐的软弱无力,发出一声声令人羞耻的□□。灵魂似游离太虚,□□,像是罂粟的瘾一般,使思之若狂。
沈霭走后,步未兰恢复了夏柘山旧日的景状,在那萤火虫遍布的幽兰山谷独独坐了一夜,而后,拾了几束已经枯败的幽兰,置于绣着月白蝶纹的衣袖之中,随手捏了个诀转眼间消失不见。
步未兰立在沈霭的房门前,眉眼之间愁绪微现,良久,还是推门而入。
“兰儿,你怎么来了?”沈霭放下了手中的笔,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话间满是惊诧。
步未兰抬了抬微红的双眼,明明如此思念,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快步上前钻进了那人的怀中,将所有的事都置之脑后,粉身碎骨也好,几世情殇也罢,皆不愿再去顾及。
沈霭轻轻地笑了一声,靠近他的耳边,一时温热的气息浮上脸颊,步未兰意乱情迷般埋得更深,他听见了沈霭说,今晚等他。
等他,晚上,步未兰的脸红得更是厉害,只是,他也想他想的紧,若不然,怎会不顾一切地寻来,明明,明明知道......
烛火摇曳,帐暖含香,沈霭扶着步未兰的身子,一寸寸的掠夺着,如火燎原一般。
城中的竹梆子声敲了三响,三更了,两人才作罢沉沉睡去。
兵临城下,沈霭身为主帅之子,早已经是与城中百姓共存亡,这一段时间早已经是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可是在心爱之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沈霭,步未兰的沈霭。
可是,自从那夜沈霭自听见步未兰熟睡时轻吐出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时,他会害怕恐惧,他的步未兰何时心中容下他人了?或者是从来也不曾忘记过那个人
沈霭觉得,那个叫做昌黎的人,一定是这世上少有的风采卓绝之人,可是,他好记恨,记恨一个不曾谋面的人占据了步未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