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夫人这车里竟藏了一个少年郎,怪不得老远就听着大夫人的笑声。这多久了,大家伙儿都没见到大夫人的笑模样,就是老爷怕也很久没见到了吧?”
车主的话语被打断,有人很不礼貌地直接掀了帘子朝里看,那话语绵里藏针,不知留了多少坑给车主。
车主摆下脸色,他一路高兴,竟没注意到车队已经停下。
青衣家丁过来赔礼,一脸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说他已经跟三夫人说了大夫人这里有客,但他根本无法阻止三夫人。
掀开门帘的不是三夫人,而是她身边大丫鬟。
他想制止三夫人身边大丫鬟的行为,三夫人就挺着肚子朝他接近,只把他吓得连连后退。在两位嫡公子失踪四年还没找回的现在,如今阖府就指望这位三夫人能生下一男半女,尤其老祖宗那里盯得特别紧。
贺椿听到来人叫车主人为大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听到那青衣家丁也叫车主为夫人,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好吧,前面这位车主人是不是也说了“我夫家”三个字?
三夫人伸头朝车里瞧,看清贺椿面容,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娇笑。
贺椿注意到这位三夫人打扮堪称花枝招展,一身金银首饰锦缎绣鞋,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富贵一般,人长得也不错,称得上七分美艳,但就好像那不会打扮的小女孩非要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插上满头珠翠,只让人感到不和谐。
而车主这边,则无论是座驾或是车内装饰,包括他本人都十分朴素。但只要有眼力见的,就能从车子的材料和制作精细度,以及车主的衣着、车上锦被质量,最重要的是随手可拿出的书本以及精致又耗费材料的点心等,看出这一家的底蕴。
小阿蒙看到三夫人,目光溜到她肚皮上,忽然转头对贺椿说:“死胎。”
两个字,嘎嘣脆,还特别清晰,哪怕是口音较重的方言也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懂。
贺椿给他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三夫人猛然变脸,一副马上就要钻进车子来抓破小阿蒙脸蛋的凶残样,“你这哪来的小畜生竟敢诅咒我。”
“住嘴!你骂谁小畜生,瞧瞧你的样子!”车主人看三夫人那样,眼中有鄙薄,但他垂下眼睑藏了这份鄙视,训斥完那一句就不再看三夫人,只对青衣家丁说道:“逃难途中,到处都是泥地,周边情况又这么混乱,三夫人有孕在身,你们这些侍候的怎么能让三夫人下车,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伺候的是不是都不想好了?”
青衣家丁也听到死胎两个字,心中惊慌,忙躬身回复:“夫人说得是,小的这就让人把三夫人请回车上。”
三夫人正要再说什么,车主人撩起眼皮,淡淡地道:“曹氏,你原本就是小户出身,我也不跟你说什么规矩。让大家叫你一声三夫人,不过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实际上,你算什么东西?你这样的玩意就算不懂规矩,也要顾忌老祖宗给你的面子。你身边丫鬟身为妾的下人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就掀主母的帘子,知道的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体己人,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苏家不会调教下人。”
“你!”三夫人被羞辱得浑身发抖,肚子一挺,举起手指就指向车主人,“你在车中藏了人,还笑得那么大声,自己不要脸,还敢说……”
“福清,掌嘴!曹氏有孕,就让她身边丫鬟代为受过。”
“是。”福清已经叫了两名粗壮婆子过来,让她们抓住三夫人,他这边气昂昂地走到三夫人大丫鬟面前,上前就去扇她的脸。
大丫鬟想要躲闪,哀叫着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救命啊。”
三夫人大喊:“你们敢!你们谁敢对我身边人动手!老爷不会放过你们!我会告诉老爷,我会告诉老祖宗!丘和宜,你这不男不女的妖怪,你们丘族早就该被全部烧死!”
听她提及丘族,车主人丘和宜眼中怒火一闪,挥手,“堵住她的嘴,把她送回她车里去,没事不准再让她下来。”
“是。”正在抽丫鬟耳光的福清对两名粗使婆子使眼色。
其中一名婆子正要掏出手帕堵住三夫人的嘴,突又有人插言:“这是怎么回事?闹腾得我那边都听见了。”
三夫人一看来人,眼睛顿时发亮,发疯一般地喊:“于掌事!快快救妾身!大夫人偷人被妾身发现,她想趁机害了妾身还有没有出世的小少爷!竟还让人诅咒妾身!于掌事……”
“闭嘴!”于掌事听三夫人说得不像话,一口喝止她。
丘和宜并没有因为来人喝止了曹氏就松开眉头,相反,他把眉头皱得更紧。
于掌事是老祖宗听说曹氏有孕后,特地派来护送曹氏回主宅,顺便也接他一起回去的保镖,只不巧偏碰上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护送就成了半逃难。而于掌事带了四名护卫,都不是他这边的人,甚至立场上多少还偏向曹氏。
果然,于掌事根本就没问情由,就偏向地说道:“大夫人,如今路上还是少生事端的好。况且三夫人还有孕在身,您大人有大量,也打了她的丫鬟出了气,不如就这么算了?三夫人虽然是妾,但也是老祖宗亲自抬的位,让两个粗婆子抓住她算什么回事。”
丘和宜坐在车内猛地抓紧扶手。
于掌事还溜了一眼贺椿和他抱着的小阿蒙,虽然他只看两人模样就多少猜出大夫人为什么会请他们上车,但他还是微带警告地说道:“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为上,这陌生人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的好,大夫人,您说呢?”
丘和宜慢慢松开扶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于掌事言之有理,既然你也知道出门在外应一切小心,那么后面就请你管好曹氏,免得她怀着苏家未来的少爷千金还敢下地乱跑,真出了事,谁负责?至于我这里的客人,就不劳于掌事操心,如果因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自有我丘某承担!”
于掌事想到苏家家主对这位大夫人的看重,连被老祖宗赐了小妾都特地让人送到乡下交给这位大夫人处理,也不敢真的和他顶上,当下对他默施一礼,让曹氏丫鬟扶着还要说什么的曹氏回了前面车上。
曹氏羞辱人不成反被羞辱,羞怒之下看什么都不顺眼。
如今天色已近傍晚,车队停下来就是为了休息打尖。曹氏没一会儿就叫着肚子疼要看郎中,又指桑骂槐地说丘族怎样怎样。
有人来问丘和宜要不要请郎中,难民这么多,问一问肯定还是有郎中在的。
丘和宜只让来人去问于掌事。他这边有用熟的郎中,这次也跟着他们一起逃难。但曹氏不知怎么想的,死活不让他请来的郎中靠身,自怀孕开始就自己找的郎中,偏这次洪水过后,那曹氏常用的郎中不知被冲到哪儿了,临时找也找不到。
丘和宜想得很清楚。既然曹氏不愿用他的郎中,刚才小阿蒙又恰恰说出死胎两个字,为了避免日后真有什么事百口莫辩,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全部交给老祖宗派来的人。
贺椿抱着小阿蒙坐在车里把事情从头听到尾,大半听懂,剩下小半连蒙带猜也能推断出十之八九。
这大概就是一出最常见的小妾母凭子贵,仗着身后有老人撑腰就跟正房叫板的故事。
贺椿并不想管这样的闲事。如果你问警察,一百个警察大概有一百零一人会告诉你,所有出警中他们最头疼的就是因家事引起的纠纷。
但现在有一点小麻烦,刚才小阿蒙看着那曹氏说出死胎两个字,他们偏又是正房请上车的客人,如果那曹氏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事,说不定这位正房夫人就要被牵连一二。
再加上一开始接近车辆时,小阿蒙还神叨叨地说出“要死人”,贺椿就是能走也不能走。
况且贺椿对这位正房丘和宜印象非常好,也不想看他出事,留下来多少也有些保护之意。
丘和宜似乎想抚摸两个孩子的头,手伸出一半又收回,脸上略带一点疲色道:“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些。路上不太平,晚上我们会全部歇息在车上,这样有事就能立刻套车走。你们两个如果没有目的地,不如就跟我一起前往广宇城。等会儿我会让人腾一辆车给你们休息,你们莫嫌弃车上行礼多就好。”
这时贺椿对丘和宜的话已经能听懂不少,他这经历更知道好歹,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
丘和宜又请来郎中给小阿蒙看诊。
贺椿对丘和宜更加感激。
郎中很精细地给小阿蒙把了脉还摸了骨,最后摸着胡须说:“内脏和骨骼都无事,只一些皮肉伤,抹点药膏,要不了几天就会好清。”
贺椿心中惊奇小阿蒙的恢复力之强悍,不过想到那些村民说他死而复生,又猜测他可能就是他的阿蒙师父,又觉得他有这样的恢复力也很平常了。
但贺椿有一点想不通,如果小阿蒙真的是阿蒙,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而且好像不记得他似的?另外还有时间问题,听村民叙述,小阿蒙在一年前就出现在村庄,可是他明明记得阿蒙在他之后进了传送阵。
嗯,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