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又不情不愿替胡天算账付了款项。
“这算什么事儿,老朽的算盘居然替个泼皮算账。”沈桉很是不高兴。
诸事毕,大巢外, 叶桑也将胡天捆上了象风大舆。
因着辛夷界的木元素实在充沛,胡天树长势颇佳。此时已不能进得象风大舆厢内, 叶桑同易箜只得出此下策。
胡天躺在象风大舆棚顶,被数根缚鬼绳捆得结结实实, 生无可恋。
易箜此时上前来:“师兄,现下感觉如何?”
“天真蓝啊,那云跟棉花糖似的。话说, 我虽然能出声,但好像没嘴了吧?”
易箜直率道:“没有。”
整个树, 只剩下胡天一双眼睛。
“吃不了东西了?我会不会被馋死啊。”胡天忧心忡忡。
晴乙不解:“不该是被饿死吗?”
“无妨, 木元素会补充你体内所需。”花困冒出来。
胡天并不搭茬, 只管仰面看云, 九十度忧伤感叹:“不吃饭的人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你饭桶啊!”沈桉到得象风大舆前, 打断了胡天的惆怅。
他转头领着叶桑、易箜同蚁后道别。
蚁后一一还礼。
待到叶桑时, 蚁后忽问她:“叶小友,若有一日,蚍蜉与人族开战, 你选哪一方?”
叶桑抬头,斩钉截铁:“我选剑。”
“便连人都不选么?果然是剑修。”蚁后笑着摇头,“辛夷界木元素毕竟充沛,诸位还是尽快带胡小友离去。今次我便不多送了。”
“您留步。”
沈桉客气完,领着众人上了象风大舆。径直离去。
待到象风大舆消失,蚁后转头看向花困:“若是有一日,叶桑同我蚍蜉一族对立,你待如何?”
花困不语。
良久,蚁后道:“早前你一直要出去,此番妖祭结束,你便出去游历吧。”
花困躬身弯腰:“是。此时,也请母后容我告退。”
“去吧。他们会从袅锋界那道界桥离去。”蚁后摆手,转身回了大巢。
花困招来一片叶子,迅疾向那处界桥冲去。
然则此时沈桉一行人,却并未径直去界桥,而是驾着象风大舆往辛夷界集市的路上走了一遭,且是一路慢行。
易箜很是不解:“师父,为什么要从这儿走?”
“徒弟啊,有个词叫‘招摇过市’,你可懂?便是让妖族都看看,胡天变成了一棵树。如此,那些妖便不再惦记胡天的树种了。”
沈桉拍易箜,“此乃计策宣扬,你可要学着点。”
易箜认真问:“可是师父,那些妖怎么知道这棵树是胡师兄呢?”
“咦?”沈桉愣住。
胡天在棚顶,翻白眼没好气。恰此时,象风大舆行到妖族聚集的一处。
胡天灵机一动,扯开嗓子吼:“沈桉你这糟老头儿!哄我把十颗种子都吃了,现下变成这么个玩意儿!从此不得好活,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桉一听,立刻把脑袋从车窗伸出去,探出半个身子,扒在车顶,骂道:“胡天,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泼皮无赖生撕活剥了!你他娘自己吃树种还有理了?活该么你!活该!”
一路行来,一路对骂。
沈桉骂久了,扒拉棚顶累,便回到车厢,倚着车窗同胡天打嘴仗。
易箜起先还担心,后又疑惑:“这是在宣扬?”
易箜去看叶桑寻求解答,却见叶桑将重剑搁在腿上,手指摩挲,似在深思。
半晌,叶桑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对晴乙道:“师妹,我有事要想请教。”
晴乙忙在叶桑身边落下,细声道:“师姐但说无妨。”
叶桑将重剑背上:“花困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妹妹对姐姐的那种,是我爹对我娘的那种。”
此话一出,车厢全静下,便连外间胡天都不说话了。
沈桉转身,咳了咳:“小叶桑,你这才……”
话未讲完,象风大舆到得界桥,窗外一妖蒙着面纱守在无极界碑边。
“找你的。”沈桉转头对叶桑道,“你可要去?若去,我等前方守着。”
叶桑点头,跳下了象风大舆。
花困自无极界碑前站起来。
叶桑近前,离了三丈时停下。
花困双手交握,低下头。阳光自侧面落下,勾勒半面轮廓。
叶桑忽扬声道:“花困,我舞套剑给你看,如何?”
花困愕然,抬头轻轻点了点。
叶桑抽出重剑,抬手起式。
晴日暖风,重剑繁花。叶桑长发高束,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重剑舞动,时而风扶弱柳,时而开山辟地。起承转合,四季轮换,惊鸿游龙,恍惚仙神。
沈桉远处观之,不禁叹道:“怪道家主曾讲,叶桑未入极谷,极谷当号丧三日。”
少时叶桑举剑袭去,隔了三丈,剑锋指在花困眉心。花困不由退了一步。
叶桑收招撤剑。
她眉舒目展:“可明白了?”
车内众人齐摇头。
花困犹疑:“桑桑姐姐,最后一式,有杀气……”
“不好骗你,我练的便是杀剑,非生即死。方才不杀你,不是因你是花困,只是没有杀你的必要。”
叶桑归剑入鞘:“你与剑,我选剑。”
花困垂手低头。
叶桑站立片刻,转身而去。
象风大舆再起,上得界桥。幸而界桥之上隔绝声响,也是避免了一番尴尬。
及至象风大舆下了界桥,倒是叶桑先开口:“归彦哪儿去了?”
胡天躺在车顶,有气无力:“它在我脸上趴着呢。”
说是脸上,不如说是树上。归彦此时蜷缩四肢趴在树干上,下巴贴着树皮,鼻尖三寸外便是一双眼睛。
少时趴累了,归彦站起来,踩着树干散步,也不管那双眼是谁的,只管踩上去。
胡天没好气:“大爷,您能不能去车里呆着?这天上的风好大。”
象风大舆一路疾驰,天上罡风好似刀割一般打在树干上。
叶桑一众人排队叫归彦进车厢。它却不理,一会儿钻进树叶里,一会儿啃啃树皮,一会儿再拔几片树叶。很是悠闲自得呢。
胡天见风没把它吹飞了,便也任它去。
趁着天上飞,胡天闭目,将心神沉入识海,抓了那片双情丝心诀绿光,再去七魄。
开始并颇有些难,心神时而冲出体外,时而又沉入识海。形似浮水,想要停在一处,总是不易。
幸而几番之后,胡天稍有领悟。他将心神落在那片心诀绿光上。如此停在寸海钉上,再去看外间,便见一片绿色气雾般笼罩,越向外越深重。
胡天心知绿色雾气为细妆木上的木元素。此时它们凝聚之处为外在,而寸海钉下是灵魄。
胡天心神再起,离开寸海钉,融入绿雾。片刻回转,胡天向寸海钉上去,一线绿雾被他牵引,好似绿丝。
然则未及在寸海钉上落下,那条雾气便消散了。
胡天懊恼,心知太快。
他再回到绿雾中,极尽小心。思及前番再穆椿的星河芥子中,那是以快取胜,那时觉着遭罪,未曾想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坏。
哪怕再慢,也必得凝神静气全神贯注,稍一走神,雾气便是散去。
如此反反复复,屡战屡败,终是一次。胡天心无旁骛,又极尽缓速,将一缕绿气牵入寸海钉上。
刹那寸海钉震颤,那缕绿气却是不急不缓,顺着寸海钉丁点沁入灵魄。
胡天好歹松了口气,此时他心神立于寸海钉上,向外去,又有寸海钉如无数平台。
这才是一颗寸海钉,还有九百九十八颗在等他牵绿丝。
胡天只得再去,便是几次三番,终又扯了一根绿丝。
再回头,却见第一根绿丝已经消失,那平台下,只定点绿色弥散入七魄。
“擦!”胡天大骂一句,瞬时,心神弹出。
胡天睁开眼。
有人拍手:“师兄醒了?”
“师弟,你小点声,我虽然没耳朵,但也是能听见声儿的。”
胡天又问,“我回善水宗了?我这是在哪儿呢?”
“师兄,我们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你现下栽在九溪峰顶。”
“沈老头儿还真把我当树了!”胡天怒,“干嘛把我栽了!他怎么不把我埋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
胡天没好气:“让他来,我要和他决斗!”
晴乙乐:“胡师兄,师父嘱咐,若你醒来说他坏话,就把你锯了。”
“别介!我知道沈伯好意。”
怕是如此,胡天才能借着树,供养肉体,不至于饿死。只是此时若剑界正值仲春,胡天身上的叶芽抽出不少,长得越发茂盛。
胡天又觉有哪儿不对:“你们在这儿已经半个月了?沈桉已经走了?”
易箜点头,将各项事情交代给胡天听。
便是归来之后,穆椿来信示意,将胡天栽在九溪峰顶。沈桉又让易箜晴乙留下。
“留下照顾我?”
晴乙摇头:“师父说,留下入个人力股。帮师兄你开‘超市’。”
“师父原话是,”易箜学着沈桉的样儿,“同胡天那小泼皮讲,易箜的工钱是要付的。分红我年终时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