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弼长笑,笑得晋枢机近乎莫名其妙,商承弼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当年的重华公子何尝不是安邦定国之才,朕尚且能够放心你在枕边,又为何不放心他在身边呢。”他说到这里,心中不免得意,钧天王叔?你九年前尚且斗不过朕,几乎是将到手的皇位虚功奉上,更何况是今日!
晋枢机的指甲扎破了手,“我不过是你养在身边的一只鸟,甚至比不过一只猫。桃儿若是走丢了,我都不会再养一只,我若是死了,你身边却依旧珠环翠绕,歌舞升平。我这样的废物怎么能和靖边王比。”
商承弼丝毫未觉他语中的哀戚,只是道,“王叔这个人,太过儿女情长,当年和涣水边上的船家女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跟自己的师弟缠缠绵绵,更看如今,他对景衫薄,几乎是千依百顺,为了他甚至不惜开罪于家惹上朕。这样的人,做个封疆大吏攻城掠地是够了,正位江山——你未免太瞧得起他。若真要论,朕十五岁登基,也就是五年前的你,能让我正眼看那么片刻。”
晋枢机轻轻靠着床沿,“也不过是五年前了。”
商承弼扯过他手臂,轻轻贴近他的眼,随意一吻,“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乖乖呆在朕身边,朕定不负你,倘若有机会,便放你纵马一战,不堕你平生志向,也不枉咱们素日恩情!”
晋枢机推开了他,“你于我只有情,又何尝有半分的恩!”
二人正说到此处,却听到敲门声,云泽道,“晋少爷的药煎好了,是现在送进来吗?”
晋枢机起身打开了门,“劳烦楚公子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叫过楚衣轻一声哥哥。
商承弼看他晃着手中银匙拨弄着那一碗药汤,纤长的手指瘦细得像是一根被淋湿的白兰花茎,今日的晋枢机穿得是一件藕色的小衫,不知是连日忧思清减了还是喝了药身子消瘦,一把骨头藏在衣衬里,连持碗的袍袖都是空荡荡的,真真是弱不胜衣,商承弼见他颦眉蹙目,将难以下咽的药汁喝下去,又想到这药会化去他不少功力,难怪他晚上盗汗那么严重,不禁面有忧色。
“怎么这么看着我,这药——”晋枢机是太敏感的人。
“这药是你哥哥亲自配的,你也不放心?”商承弼笑,“你近日的疑心病真是越来越重了。”
晋枢机道,“没有,这药实在难吃,吃了之后人又渴睡,又乏力,身子懒懒的,连动一下也不想,总觉得怪。”
“吃药的人都是这样,更加上你已经有几年未曾好好休息过,疲态上来了,便难以抵御,也是常有的事了。”商承弼安慰。
“也是。只是每天这么累,也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东西收拾好了吗?咱们也快走了。”晋枢机又喝了一口药,微微笑道。
“你乖乖吃药,好好休息,等你回京,朕——我,有一件大礼送给你。”商承弼终究是不忍心。晋枢机就算是他养的鸟,他也不忍真的折断他的翅膀。这药的功效,楚衣轻已说得很清楚,最初三年,只能压制功力,从第四年开始,潜伏在体内的化功散的药力就会被另一味沉参催出来,便会化去功力了。虽然能勉强不伤心脉,武功却要散去至少三成,不过将养得宜,他的心魔是会被拔除的,但到底也伤了功力。
晋枢机道,“你又有什么送我?不用费心思了,我的侯府从来都不住,赏赐已快堆不下了。”
商承弼轻轻抚着他长发,“你不用想,你想不到的,不过朕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晋枢机原本也懒得去猜,听他说得笃定,也不放在心上,这五年,商承弼除了在床上,都是对他极好的,奇珍异宝,又有什么可新鲜,这人自负惯了,恐怕又是些外邦进贡的新奇玩意吧。
“二师兄。”卫衿冷坐在楚衣轻对面,闻着满室的茶香,却不明白师兄要自己做什么。
楚衣轻亲自替他斟了一杯茶,卫衿冷连忙起身去接,却被他按住了,卫衿冷知道二师兄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托付,也不喝茶,只是着力保证,“二师兄有什么吩咐,新旸一定会做好的!”
楚衣轻点了点头,对他打手势,他们是从小认识的,连彼此交流的手势也和旁人不同,卫衿冷仔细看着楚衣轻比划,眉头却越蹙越紧,“二师兄,并不是我偏心小夜,只是,于文太这件事,的确是晋枢机主导的。如今他——于家定然恨咱们入骨,大师兄屡受猜忌,于家的势力也已不复当年,如今,我们只有和于家联手,大师兄从来不让小夜受委屈的人,都肯带他亲自上门致歉,毕竟于文太的身份不同,这段仇怨若要化解,只能在晋枢机身上落手,大师兄恐怕是不会顾念这位临渊侯的。”
楚衣轻自然也知道,“休明事事以大局为先,只有小夜的事才会放松一二,他与重华素有恩怨,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能让你从中斡旋——小夜是我们的弟弟,重华也是我的弟弟啊。”
五月初五。
于家。灵堂。
宜祭祀、移徙。
“老爷,靖边王亲来致祭。”于家的管家报上于中玉。
于夫人冷笑一声,于并成也面有怒色,于中玉却是慢条斯理地道,“他是一个人?”
“是。靖边王说,他——他师弟本来也要到,只是——一则怕夫人看到他勾起哀恸伤了身子,二则,那位景——景少爷已被他打得起不得身。他言语极为客气,说是代师弟来向老太爷请罪。”
于夫人面上泪痕未消,此时已恨得双唇扭曲,于并成望着父亲,“爹,文太——”
于中玉却亲自整理衣冠,吩咐另外两位嫡孙,“文长,靖边王亲来致祭,不可轻慢,你随我一道出迎,文原,你带上文平文章请老太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回来太晚了,最近忙得要死,大家久等了!
以后还是一样,如果晚上十点之前没有更文,大家就等到第二天早晨再看吧,别再睡那么晚了,抱~
改下错别字
61五十九、承前
“王爷安好。”这是于中玉见到商衾寒的第一句话。
“小王前来请罪,将军亲自出迎,何以克当。”商衾寒握住了于中玉伸出的手,目光却落在去一旁牵马的于文长身上,“这是文长吧,果然一表人才。”
“王爷过奖。门衰祚薄,倒是文长还有些指望,只是少些历练。”于中玉与商衾寒携手叙话,很是亲密。
“文长也有十七了,想是郡国夫人舍不得儿子,年轻人,还是要多多磨练才好。依我看,文长便不错,我的紫骅骝强悍得很,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如今竟肯跟着文长走,倒也奇了。”商衾寒道。
于中玉叹道,“王爷的宝马果然神骏。文长这孩子敬慕王爷,一心想着为国征战,常说,只要能跟随王爷,便是沙场裹尸也是男儿气概,今日能替王爷做一回马前卒,是他的福分。”
商衾寒笑道,“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定国公家风忠勇,叫人佩服!只是,做个马前卒太委屈大好志向——”他说到这里,便停下脚步,望着地上的一只墨龟。
龟为四灵之一,其时人死后埋葬时,会在棺木下面先放一双龟,象征阴者到地狱后,可获得灵龟作为游导,如今这只鬼却突然跑出来,大为不吉。
于中玉亦是停步,他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已是面色不愉,正在这时,一头秃鹰突然从天而下,伸出利爪向这墨龟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于文长一揽手便夺过家将手中金弓,弯弓长射,一箭贯穿秃鹰双目,商衾寒轻轻拊掌,“好箭法。”他目光转向那名被于文长横夺弓箭的家将,那家将原是背上背着弓箭,于文长夺弓太急,竟划破了他半片衣袖,于中玉沉脸道,“还不退下!”
商衾寒却蹲身捡起了那只墨龟,托在掌上,于文长箭势太急,即使这龟闪避极快,终究划伤了脚,这一次,连于文长也不禁面有愧色,商衾寒却只是淡淡道,“你去放了马,替这灵物上些药再来见我。”
于文长先是一怔,而后长长一揖,双手接了那墨龟,恭敬应道,“是。”
于中玉心中一动,却若无其事地将商衾寒引进灵堂了。
商衾寒上过香,于文原便来报爷爷请靖边王相见,商衾寒进得屋内,于并成却是躺在床上,“老朽身子不爽,失礼了。”
“定国公言重了。”商衾寒坐下。
于文原目光在商衾寒身上打了个转,再要抬头望时,却被商衾寒气势逼得不敢直视,于并成望着玄孙,“你且退下,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说。”
于文原这才退下,于并成望着商衾寒,“家门不幸,子孙不肖。”
商衾寒连忙起身,“正是向定国公请罪。”
“王爷请坐。老朽已是风烛残年,今日与王爷一见,不知来日是何日。”于并成声音极是衰弱,“我于家自太祖皇帝起,便承恩荫,到得文长、文原——于家虽不敢说是劳苦功高,但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商衾寒道,“定国公四代忠良,满门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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