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没人知道,是我家公子嘱咐他身边那个有酒涡的侍女的,若是他一睡不醒了,就找这味药。”云泽道。
“治什么病?”商承弼急问。
云泽眼皮一抬,再一耷拉,“不治病。”
商承弼突然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还待再问,楚衣轻却突然衣袖一拂,带着云泽要走了。
商承弼双臂横伸挡格再拦,“说清楚。”
云泽说了两个字,字正腔圆清清楚楚,“收尸。”
归尾(1)
关于晋枢机的病情,商承弼并不信,可是,楚国百姓,信得却很多。楚人迷信火神,于是,大家纷纷前去火神庙祈福,祈求火神保佑。晋徇望也象征性地去火神殿上了一枝香。
晋徇望的态度鼓励了大家,老百姓纷纷打听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太子,龙心草的谣言便传开了。大抵传说,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龙心草也一样,在晋枢机昏迷不醒的三天后,龙心草能治病就传成了龙心能救命。龙心两个字,太暧昧了。
商承弼以为,这两个字箭指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他的命,晋徇望以为,这两个字,其心可诛,要得是自己的命,只有真龙没有了心,他晋枢机才能好起来。
于是,第四天早晨,晋徇望又一次一个人来到了晋枢机的寝宫,他这两日日日来,云卷和云舒也只恭敬服侍着。平素,他只问个一句半句的,人到了就成,今天,居然亲自坐到了晋枢机的床边,望着手中端着药碗的云卷,语气很是幽深,“药还是喂不进去?”
“是,世子不肯喝。”云卷对晋枢机的称呼,让晋徇望更不舒服。他不动声色,伸出了手,云卷无奈,只好将手中药碗交给他,晋徇望拿小药匙舀了一口药,象征性地吹了吹,将药匙伸进晋枢机嘴里,他一不扶晋枢机起来,二不肯伏低身子,这药哪里喂得下,一药匙的药没有倒进晋枢机紧闭的嘴里去,反是流得他满脖颈都是,云卷连忙去擦,突然,晋徇望一把摔掉了药碗,一碗药全合在地毯上。
云卷云舒吓了一跳,却听他道,“都是你们服侍太子不利,去吩咐内掖府,再挑好的宫女来使。”
云卷和云舒都跪在地上,不说话,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应声的声音,还进来了六个内掖府的太监,两人心知不妙,果然,晋徇望顺水推舟道,“太子身子亏空日久,你们身为近身侍女,却不知规劝,这等玩忽怠慢,要你们如何?”说着就道,“看在太子份上,先不治罪,将这二人发回给内掖府,重新调教。”
他话音刚落,那六个太监便上来押,晋枢机身边的女侍又岂是两个小太监能奈何的,两人不必动手,只挺直了脊背跪着,几人便拉不起来。云舒道,“世子抛家别父,为国赴难,卧薪尝胆,质于仇雠。六年来受尽折辱,内囊早已空虚,后又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至于今日。我二人蒙世子大恩,以身相报,服侍岂敢不尽心。如今世子昏迷不醒,皇上怪责,我二人无话可说,但世子情状,身边绝不能离了信任的人,内掖府,还是等世子醒了,我们再去。”
晋徇望早想到晋枢机身边的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一个小小侍女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在众人面前公然顶撞于他,当即道,“朕的儿子生死未卜,朕自然会将他交给信任之人,似你们这般刁顽的丫头,实在不适合近身服侍,带下去!”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晋枢机,看他有没有动静,看他真晕假晕。晋枢机却依然安静躺着,动也不动一下。
云卷云舒相互望了一眼,一震手臂,上前抓住他们的人都趔趄了一下,晋徇望冷冷一笑,“两个小小女侍,也如此无法无天。”那几名太监平素做得就是押解的活,比寻常太监孔武有力的多,如今,被两个女子轻易弹开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互相一使眼色,又扑了上来。
云卷云舒居然不再反抗,任由他们抓住,几人知这两个女子身负武功,不敢大意,索性索拿了起来,云卷云舒居然不再动,束手就缚。
很快,四个绿衣美貌宫女进来,晋徇望吩咐了几声,那四名宫女就或收拾地上药碗药汤,或打水湿帕子给晋枢机擦脸,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云卷肩膀微微动了下,云舒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又往晋枢机那看了一眼,晋徇望又威胁了那四个宫女一番,命他们好生服侍,便一马当先走出来。
云卷云舒也被索拿而出,可惜,押着二人的太监还没走出晋枢机寝殿的门,就被整个大殿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队护卫拦了下来,护卫人人戴金盔,着玄袍,腰长刀,刀鞘红色,人人脸如生铁,面无表情。
晋枢机的太子东宫,是由晋徇望命人督造的,一花一树都极尽奢侈,修建得华丽富贵,可是,太子东宫用多少属官多少护卫却有定制,这些人,绝不是东宫的僚属。
晋徇望在前面走,突然觉得脊背发寒,回头看时,自己和护卫就被这支无声无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隔开了,晋徇望再一回头,一队人马变成了两队,全都像是从东宫的地底钻出来的,铁一寒甲,无端地令人心慌。
而后,晋徇望突然听到一连四声惊呼,又戛然而止,而后,就看到寝殿中走出一个和那支守军装束完全一样的人,唯一不同,只有手里的刀,刀已出鞘,刀尖带血。
东宫的大门,从里面关上。
晋徇望突然开始惊慌,“你们,是要造反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金盔玄袍的无声之师,每一个,长刀出鞘,云舒云卷小臂轻轻一动,便挣脱了绳索,那六个小太监根本连一声都不敢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寝殿中,同样金盔玄袍的战士,拖出了四具尸体,眼睛尖一点的还看清了夕阳下宫女服饰绿色的衣摆。
晋徇望绝想不到晋枢机身边的人居然嚣张到这种程度,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亮兵刃,可奈何自己带来的人手实在太少,尤其是,玄袍军还像是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从地底涌来。
云舒云卷轻轻一挥手,玄袍军逐一还刀入鞘,一列列,一行行,每一次还鞘,兵刃的摩擦都只有一声,每一声,长短、高低、甚至金属撞击金属的回响都一样长,兵刃嗡鸣,连绵不绝。
东宫的大门,重新打开。
云卷云舒举步,转身,重新走回晋枢机寝殿,那涨潮一般际天而来的玄袍军又退潮一般还鞘退下,连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晋徇望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突然感觉方才,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提步要走,迈了一步,却是身后一凉,密密麻麻一层冷汗,将他名贵而又柔软的寝衣粘在背上,抬头,霞光满天。
云卷云舒重新立在晋枢机床前,云卷小声道,“怎么办,世子的布置,为了我们两人,暴露了——”
而后,她们听到了那个虚弱但又清明的声音,“暴露了又如何,反正,我真正等的人,也不会来。”
归尾(2)
商承弼虽在心里确定了晋枢机绝对不会死,可是四天了,没有传来他醒来的消息,还是五内如焚。派探子去打听,只打听出了晋徇望也抱病的消息,于是,商承弼决定,趁他病要他命。
楚原是大梁属国,夹在成与梁之间,大梁立国四代,基业稳固,版图横跨两河一江,过大江后,又占凡、黄、广、越四州五十一郡,将旧东吴庸蜀之郊,淮汉之涘,百越之地,群蛮之表纷纷囊括怀中。可奈何晋枢机猝起发难,连丢两州二十七郡,将战线推到了大江边,凤凰山下。
商承弼此次大军南下,就是要平定乱军收复失地,却不想战线太长,大军列阵江边,山下却防线空虚,又被玄袍过山拿下两个县,商承弼如何甘心。如今,第一步,就是分兵近击,将已过了凤凰山的玄袍军打回去。
晋枢机既已出手,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凤凰山五岭,地势险要,互为依托,商承弼只想着江上一战,忽略了防守,晋枢机却是寸土不让。如今他的玄袍精锐已然过山,当即以五岭为依托,列五芒星阵,商承弼料到他兵力少,人手不足,又分兵五处,当即决定逐个击破。
先派两千精锐从北入山,他自信晋枢机能调动的人马,一共也不过两千,自己这次带出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又有自己亲自指挥,自然无往而不利。
商承弼自负才略,向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他披坚执锐亲自带兵,誓要将凤凰山重新拿下对晋枢机还以颜色。他与晋枢机同床共枕五年,知道此人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布置精妙,自然不敢小觑他,尤其是这真正意义上和他交手的第一仗,更不敢大意,于是,特派了自己手下为人最是精细谨慎的兆合山带兵入山,自己则在山下坐镇,看着自己手下精兵鱼贯奔袭,如一条长龙直插进斗折蛇行的凤凰山道上,当下志得意满,心道,“你还想再来骗朕,看你苦心经营被朕击破,是不是还敢躺在床上装死?”
商承弼猜得没错,晋枢机究竟经营日浅,他留守在凤凰山的,一共只有三千人,其中,又将两千分到两县去,严密把手,真正留守山林的,只有一千人,一千还要分作五路。
凤凰山上守军居高临下,玄袍统领廖沙只往下一望,就知道攻上来的有十倍之数。他回头看了看左右,因着玄袍人少,是以兵将各个相识,廖沙沿着布防一路走,一路询问,“商承弼的精兵要来了,你们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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