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柾思索片刻,才道,“这是他第十次来,也是第一次,带了别人来。”
晋枢椽一愣,“他为什么带个奴才,是不是,是不是重华出了什么事?”他想到这里,便着急起来,双手并用,要从地上爬过来。
枢柾的声音很轻,“你不必急。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他说了这一句,便细细解释给枢椽听,“我们初来时,他,对我们动了严刑。”他说到这里,语声虽然平静,心中却是一阵怵痛,他是亲眼看着枢椽受了膑刑才被剜去双目的,他向来知道这个二弟有多自负,被砍去了双腿,真真是生不如死。
只是,被虏入京,早已想到,是这个结局,这些年过去,也不必再自怜自哀。无论怎样,自己兄弟二人还能在一处,唯一担心,只一个重华罢了,“衣衫饭食,也多有苛待。”
晋枢椽攥紧了拳头,“是。”他至今都忘不了,饿蝇腐虫爬在他齐齐断了的膝盖上,赶也赶不走。每日能有一口馊饭,就不错了。要不是大哥在寒夜里整夜整夜不睡拼命搓热自己身子,他早都死了。
晋枢柾接着道,“渐渐地,给我们挪了地方。诊病的大夫,医术也越来越高明。”
晋枢椽哼了一声,显然是想到了商承弼曾经来炫耀过的,“你们楚地的重华公子,在床上,可是比我父皇用过的男妃还够味道。”
晋枢柾接着道,“再然后,吃的穿的,也讲起四时节气来,我若是没有算错,大概,也有五六年了。”
晋枢椽还是不说话。但想到这所谓的“好日子”,有可能是弟弟用身子换来的,心下就痛得能滴出血来。他宁愿再被斩断了一双手,也不愿想这些年,重华究竟遭遇了什么。
晋枢柾轻轻叹了口气,“上一次他来,我们才吃了不久的腊八饭,前一段,却吃上春饼了。枢椽——”自从二人遭逢此难,他再也没有叫过弟弟的字疾飞,“以前,我就猜过,这昏君,渐渐对重华生了情意。如今,我猜,他已渐渐,掌控不了重华了。”
山奈(2)
一路重回栖凤阁,商承弼于窗前坐下,王传喜小心伺候着,半点不敢怠慢。
商承弼望着那片竹子,盯着盯着,突然掐住了竹间一朵小花,王传喜心里咯噔一下,竹子开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商承弼的声音带着喑哑,“这一片,是谁伺候的?”
他问出这一句来,王传喜就知一定又会死人,而且是死一批人,只道,“老奴无用,常日只是养病——”
商承弼突然转过身,目光在王传喜面上一轮,鹰瞵鹗视,直逼得王传喜喉咙发干,而后,商承弼却突然转过身去,唤小顺子进来。
小顺子惯常驾前承奉,一听商承弼问话,想都不想,便说了几个平素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太监的名字。
商承弼细细看着他,看了良久,小顺子腿肚子都软起来,商承弼却是用丝毫不以为意的口气道,“既如此,便撵出御前去吧。”
“是。”小顺子忙应了。
王传喜却是在心下摇了摇头,商承弼生性暴虐,对身边的人殊为苛刻,近身伺候的还能有一两分情分,如自己,可这些侍弄花草的,的确是视如草芥,这一片竹子是临渊王当年在时移过来的,临渊王走了没多久就开了花,正是不祥之兆,他竟没有要那些人的命,恐怕,对小顺子的信任也没有几分了。
想到此处,不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皇上可从来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从他对晋家那两位少爷就知道了,更何况小顺子一个奴才呢。
正思量处,商承弼突然看他道,“你去临渊王府,见他一面。”
王传喜心中一颤。
商承弼虎目生威,“知道该说什么吧。”
王传喜躬着身,“两位公子一切都好,王爷无须担心。”
商承弼掐掉了一朵竹花,先吩咐一句,“这些竹子全都砍掉,移了松柏来。”
王传喜答应一声,商承弼才道,“不必,你看到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吧。”他说完了这话,便摆手命王传喜退下。小顺子立刻凑上来,送了一盅莲子萝卜汤,商承弼接了,缓缓地喝。王传喜肃身退下,看都没看他这位得意的小徒弟一眼。
当晚,王传喜到了临渊王府。
晋枢机就坐在暖阁里见他,王传喜望着这位王爷,眉宇间奕奕流动着神采,只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瘦弱,已是季春了,他却依然裹得密不透风,靠着棉织的大引枕,细长的手指剥着一粒松子,目光含笑,“竟劳烦中官亲来一趟。”
王传喜先是道了不敢,而后就沉默下来。
晋枢机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坐直了身子,定神在看,见王传喜面上竟有哑忍之色。
他先是不解,而后,便立刻明白了,将那颗松子送进口里,用一碗茶咽下了,低声道,“我哥哥们怎么了,我受得起,说吧。”
山奈(3)
王传喜望着晋枢机托着茶盏的手,十指纤长、白皙,嫩得仿佛春日里被风一吹就会断折的玉兰花萼,他迅速避开了眼神,却免不得在心下道,楚王这位世子,果然与那两位不同,枢柾名望不显,枢椽刚则易折,晋枢机却任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依旧高洁如故,从揉碎了的淌着花汁子的一两片皱巴巴的花瓣里,还能闻出香来,无论旁人怎样折辱践踏,只要他能落在土里扎下根,就能重新活起来。他从来不怀疑晋枢机有什么承受不起,连皇宫里那样的五年他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起。只是,当了一辈子的奴才,旁得本事不论,看人脸色洞察人心却是再没有不成的,王传喜心下叹息一声,他能与商承弼生死周旋,恐怕那两位哥哥,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吧。
晋枢机一直在等,等王传喜说,王传喜却只是沉默。
晋枢机托着茶盏的右手依然很稳定,只是按在茶盖上微微蜷起的左手手指却越来越紧,他也沉默,他在等。
王传喜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皇上既是让我交代这件事,恐怕,就真的只能上世子的船了。王传喜心下苦笑,却早下了决心,做到天昭帝面前第一人,自然没指望着能全须全尾地活到老死,真有那一人,不过一条命,殉了故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所有的奴才不是都走这条路吗,他知晋枢机不是可以虚以委蛇的人,索性直说,“五年前,两位公子就受了刑。”
“叮!”茶盖撞上茶碗,晋枢机脸色煞白。
王传喜站起,跪下,晋枢机低头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等王传喜再要开口的时候,已经问到,“所以,我大哥现在看不见人,我二哥,也走不了路,是吗?”
王传喜没说话,只重重叩首下去,拜伏在地,心里却是骇得发虚,他知道晋枢机也许能猜到,但想不到晋枢机会真的问出来。大凡世人,对能想到的惨事,只是回避,因为不愿想,也不愿信,可这位晋公子——
晋枢机放下了茶盏,语声毫无波澜,“中官请起,五年前——”他语声一顿,“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王传喜又叩了个头才敢起来,晋枢机起身,“皇上能让中官来,我两位哥哥的伤,怕是看着,也不妨事了吧。”
膑脚剜目,这样的伤岂能说是不妨事,可自从商承弼对晋枢机动了心,那两位的境况倒也真的没有更不好,他也只能说一声“皇上体恤王爷,对二位公子,医药饮食,从不曾克扣。”
晋枢机点头,“是啊,君恩深重,非死命不足以报。”
王传喜心又是一跳,却不敢再想他究竟什么意思,便只好宽慰了两句告辞。
晋枢机亲自送他到了门口,以往总要叮嘱一句要他设法多多照看两位哥哥,此番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传喜回宫复命,将晋枢机表情,言语,举动在心中过了个遍,又揣摩商承弼心思,想着如何将话说得熨帖些。却不想,商承弼见到他,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侯爷他,瘦了吗?”
其时晋枢机已然封王,可商承弼心里,他却还是在自己心中那个人,仿佛他还是那个使了小性儿出个远门的临渊侯一样。
王传喜实话实说,“比之以往更清减了,精神看着却好。”
商承弼轻轻点头,“知道了。”
王传喜服侍他从小到大,虽然眼前这人越长越令人生畏,可王传喜刚见过了晋枢机,再瞧着这位九五至尊心里倒有些可怜了,无论怎样,再劝一句,“皇上千万保重身子,侯爷是个明白人,五年前的事,他未必会怨您太深。”
商承弼看着王传喜,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些人气,长叹一声,却是道“他不会怨朕,你下去吧。”商承弼一挥手,他现在,连恨我,都不会。
卜芥(1)
得知了哥哥境况的晋枢机在练兵,黑云将空旷的演武场压得密不透风,洞黑的令旗一下,百枝摘了箭镞的羽箭,例无虚发,全射在硕大的牛皮鼓面上。
百名弓箭手,一字排开,箭如急雨,连绵不绝。
晋枢机跨坐在马上,背着一张巨弓,身正颈直,眉间不见波澜。
令旗再下,百箭齐发,声如空谷飞石。
晋枢机摇头,旗官再次发令,列阵箭手再射,从行头到队尾,箭如流星。
晋枢机示意几名放箭太快的士兵稳定心神,再来。
众箭手张弓搭箭,列内的一名百骑长用狄语说了句,箭镞也没有,不知有什么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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