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弼看着阶下口沫横飞的大臣,只说了一句话,“张口闭口,都是跟朕要银子,谁有本事,想法生出银子来!朕的俸禄养着你们,又有什么用。”
众臣跪地,齐称惶恐。吏部侍郎田仁亮排众而出,躬身奏道,“圣上,臣,愿献一策。”
商承弼垂下眼,静等他开口。
田仁亮长跪叩首,“圣上,楚地免赋,已有三年了。”
图穷匕见。
贯众(2)
商承弼微微眯起了眼睛。
田仁亮匍伏于地,然后,整个朝班,一人一人,一列一列,一行一行,一殿,全都跪了下来。
商承弼笑了,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站在最前列的于同勋重重叩首,“皇上三思。”
群臣山呼,“皇上三思。”
商承弼面无表情,他暴虐,他狂躁,他曾经在这个大殿上一言逆耳击杀御史,所有人都认为,田仁亮死定了。
殿上死寂。
群臣在等。
等他发作。
商承弼没有发作,他轻拂袍袖,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扫走,语声恒定,“退朝。”
群臣躬服。
直到他走出大殿,没有任何人敢起身。
盏茶之后,小顺子回来传旨,“圣上有命,退——朝——”。
退朝之后的商承弼坐在栖凤阁里,既没有宣几位美人,更不曾召楚复光。只是站在那一片竹子前,细细听溪水潺潺。
宫女内监们早都知道今天在朝上皇上被触了龙鳞,就连最体上意的顺公公都不敢近前伺候。商承弼直直站着,一直站到晌午。小顺子一颗心七上八下,凭谁都知道,这位的火气若是发出来倒好,似这般不言不语,恐怕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顺公公心里打着鼓,商承弼一早晨只看一片窗,他这一早晨,盯着自己地上的影儿都是心慌的。实在捱不住,圣上渴着饿着了,还是他的不是,到底叫自己徒弟去请师父王传喜来。
王传喜打远处来,见小顺子虽站得工整,实际上火燎了毛的猫儿似的,心里先就叹了一声。作为真正的权监和天昭帝心腹,早朝的事,他已知道了,如今来,且命小太监端一碗清水来。
小顺子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不上晋王爷最爱泡的龙井,又是用碗不用茶盏,却是知道师父自有道理的。
王传喜捧着盛了清水的白瓷碗,小心探步走进去,未到近前,就听到商承弼声音,“你来了?”
王传喜打躬,“奴才来伺候着。”
商承弼转过身,接了那一碗水,站了半日,也是渴了,静静喝了,不凉不热,喝完将碗随手将碗递出去,转过身,“明日,是清明了吧。”
王传喜只弓着身子。
商承弼也不是要他回答,见他站着,其实这一段,虽一直是小顺子伺候在跟前,王传喜却也总是在的,却不知为何,今天看见他,却觉得他格外老态。商承弼叹了一口气,对这个从小服侍他的奴才,半晌,道,“朕也有些日子未见那两位了,走吧。”
王传喜眉目不动,只将碗收拾好了,等商承弼迈出步子去,才道,“可要叫人服侍?”
商承弼的目光落在正握着一件披风殷勤等着的小顺子身上,轻轻一笑,“你那徒弟吗?”他的声音冷下来,“他不是伺候我的,他的主子,是临渊王。”
王传喜心里一跳,声音却是不变,“临渊王的主子,也是皇上。”
商承弼略一停步。
王传喜浑若不觉,“皇上啊,就是天下。”
商承弼一笑,又跨出一步去。王传喜,亦步亦趋。
贯众(3)
商承弼一路向前,不乘辇,也不许人跟着,只留一个王传喜近身服侍。竹径通幽,愈走愈深,一弯曲水渐流渐细,待行到了竹林尽头,走天狼星位,就见一片矮丘。商承弼脚下虚采几个方位,便又觅出一条道来。这里,王传喜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走了。只默默跟着商承弼,再行再下,又是一条小路。只这条路,却长满蒿草,,茫茫混混辨不出方向。
王传喜一直低头,似是也不记路,跟商承弼再行到尽头,到处都是乱石,商承弼挥掌在其中一块断石上一拍,就听到山摇地动,眼前又有一条道来。王传喜急忙跟上,后脚才迈出去,就觉得天旋地转,似又换了一个方位。
如此几番,实不知走出多少景去。
眼前只当是瀑布的,一掌推出去,瀑布竟会分开,原来竟只是一道水帘掩着石门,石门里面,分明有房有舍,却不肯开门,而是绕到门后向上。王传喜第一次跟商承弼走,还是五年前,五年,每年都要来上两回,他在这宫里从小太监熬到如今,用了五十年,他早已推知,这块地方,是在地底下的,而且,是在旧东宫的地点下。从后宫一路到东宫,自然是费事的,气还有些喘不上来。第一次来时,王传喜只会害怕,以为既知道了这处秘密所在,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他忧惧惊惶,不小心踩到一脚泥,溅了一粒泥星在商承弼常服后摆上,当时年少气盛的商承弼命他上去自领二十竹板子,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在泥地里。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自己,成了这位少年得位,心机深沉的皇帝的心腹了。可这条路,五年跟他走了十遍,今日,竟不知又是什么心情。
商承弼终是到了,却不肯进去,两名持枪的侍卫立在一座石雕的貔貅旁,商承弼来了,便单膝跪迎,不闻一声。王传喜知道,是因为这里的看守,都是天生哑疾,不是哑疾的,也被灌了哑药。
王传喜向往常一样,立在那座石貔貅后边,商承弼今次却道,“喜公公,你也进来吧。”
王传喜一惊,他是先帝亲自赐给嫡皇孙的,商承弼小时候,常叫他喜公公,只登基后,再没这么叫过,如今听到,王传喜竟有些百感交集。想要推却,商承弼却已经迈步进去了。
进去,如王传喜所料,是一座石牢。
他的脚步才响起,就听到一个声音,“两个人。”
语声清越,不辨喜怒,却莫名透着沧桑。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不是重华,是个奴才。”
声音比刚才那个锋锐些,只听声,就觉得,是个比风还急的人。
王传喜跟在商承弼身后,终于,见到了绝不该再在这个世上出现的那两人——晋王爷心心念念再也放不下的两人——商承弼埋藏在山重水复之下的两人——晋枢柾,晋枢椽。
王传喜松了一口气,终于,亲眼见到了两位公子,总算能不负临渊王送上的那百亩庄田。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却在真正看清的时候,掌生凉汗。他的脑中只有两句话,被楚地不利战报折磨地夜夜不得安枕的少年天昭帝辗转反侧念叨过的两句话——
枢柾目如电,枢椽腿如风。
一灯如豆,残照二人,枢椽断腿,枢柾目盲。
一百四十九、山奈(1)
商承弼看着对面的两个人,首先开口的,竟然是晋枢柾,“陛下枉驾望临,不知有何贵干?”
晋枢椽冷冷哼了一声。
王公公瞬间觉得,周身发冷。
这两个人的残缺,太惊心。在梁宫伺候了几十年,商承弼素来残暴,晋枢机也绝非善类,遇到的惨事非刑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两人却不同。
地牢在地底,又在瀑布之后,如此阴湿的地方,一住五年,别说身受巨创,就是一个正常人,也该被逼疯了。可眼前的晋枢椽虽然受了膑刑,却在那张石桌子上坐得端端正正,面上的倨傲竟像是比皇上还多,那位枢柾公子,即使双目所在处的疤痕刿目怵心,面上却一派安详之色,只略略抬起的下颌,透着傲烈之气。
商承弼没有说话。
五年,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却都不会说话。
晋枢椽用手撑着石凳子往前一挪身子,“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啊。”
商承弼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扫视另一边倚墙靠着的晋枢柾,“我不会杀你们,朕若要你们死,五年前,就可以动手了。”
的确,五年前,他恨绝了他们
他刚刚坐稳皇位,楚王就反。逼得正打算翦除靖边王势力的他不得不给兵给粮,让商衾寒名正言顺地再一次成为大梁的英雄,老百姓渐渐不再提起的衾寒不转钧天梦又唱了几年。
从此,这位皇叔不但于他有逊位之德,还有平乱之功。
他恨晋家,如果不是他们不识时务,甚至晚两年再反,他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君威难犯,他要让他们知道挑衅他的后果。于是,他夺走了晋家人最在意的东西。
明秋公子的双目,疾飞公子的双腿,重华公子的骄傲。
晋枢椽终究是沉不住气,“你带着个奴才来,究竟什么事?”
商承弼有什么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只是,重华走了,他困着这两个人,就总能安慰自己,重华还会回来。
可是,他看着这两人的伤——重华,你若是知道朕这样对你两个哥哥——
这些年,不让你见,非是朕心狠,实是朕,心下不忍罢了。
商承弼再看一眼枢柾枢椽,转身离去。
王传喜小步跟上。
石门在身后合起,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晋枢椽回头望哥哥,“这个昏君又来做什么?”
枢柾枢椽二人被他关得太久,石牢之中不辨天日,也不知距上次他来究竟有多少时日,只是,很清楚这次离上次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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