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从侧腹向腹股沟蔓延,一部分收在了裤子里。菲利克斯的手指扣在裤腰上,终于还是抬头了,青年垂眼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动人的光。他注意到西瑞尔额头和鼻尖上的汗,也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潮湿的呼吸像一场下在傍晚的雨,在悠长的夜里淅淅沥沥,宛若某种可与永恒攀比的征兆。
美丽的你。
这赞美突兀地跃入菲利克斯的脑海,他觉得熟悉,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出与此相近的片段。
那一定是赞美西瑞尔的。
菲利克斯如此笃定。
“怎么了?”
西瑞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菲利克斯依然盯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审视,或许是在审度他迟疑的原因。他拒绝了西瑞尔,所以现在也要拒绝继续吗?抑或他应该装得坦荡些——他可以坦荡,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帮助西瑞尔治愈伤口,他也可以坦坦荡荡和西瑞尔一起调查别的案子,他甚至可以坦坦荡荡留在西瑞尔身边,坦坦荡荡做任何事。
需要坦荡的不是他。
他们面对彼此都很坦荡,只不过对方亦直白拒绝。
他们陷入了矛盾。
菲利克斯没有说话,拉低了裤腰继续亲吻西瑞尔大腿上的伤。
西瑞尔的喘息破碎而沉重,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疼痛。但他继续坦然自若地无视,既然要拒绝,索性做得残忍些。
沉默继续发酵,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碍事的尖牙几次勾住伤处的皮肉,他听见西瑞尔压抑的低喘,想起青年为了他不惜舍身赴险,心中又内疚又疼惜。
一开始他割舍不掉的是对自己亲人的感情,于是将西瑞尔当成了慰藉,也由着男孩将他当成慰藉。可在男孩数次离开与回归之间,他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意义都发生了改变,他清楚地知道西瑞尔不可能是亚伦了,他放心不下西瑞尔也不再是因为亚伦——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他们不断给予彼此稀薄却近乎掏空自己的善意,好似彼此成为自己的唯一。
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了。
但这不是菲利克斯希望的结果。
错过一次两次,没想到还能一错再错,菲利克斯懊丧,忍不住叹息。
西瑞尔听见了。
他猛地拉起菲利克斯,翻身将他压倒在床,就这么不体面地伏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与渴望中呼吸得很克制,在黑暗之中变得迟缓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唇角带血的吸血鬼,目光反倒比刚才更加犀利了些。
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选定了错误的选项,那还要为此义无反顾吗?
可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里只有一个选项呢?无论对错,他能选择的只有那一项呢?
菲利克斯就是唯一的那个选项。
迟疑过,挣扎过,逃离过,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兜兜转转,却在破旧旅馆的房间里重逢。
他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不能从一开始就对他弃之不理。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一次次对他伸出手。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用那样一番话将他从罪责中救出。
对菲利克斯来说,他只是提供血液的活物。
西瑞尔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愿意冒着被灼伤甚至死亡的危险救他。
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张开嘴,说出口的却是“爱你”。
同学们评价他阴郁。
布雷老师说他内敛。
想来是他把所有的明朗与直白留到了此刻。
他想知道的很多,它们很重要。但这一刻,又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不在乎了,不在乎那些为什么,不在乎原因,不在乎初衷,也不在乎目的。
他在迷雾中看到了关乎人生的选择,没有岔路,一条笔直的道路而已。于是他选择走下去,无论最后他将到达山谷、海岸、抑或深渊死地。
他凝视菲利克斯。
“就把我当做影子的替身。”
他比昨天更冷静了,呼吸平复了下来,每个词汇说得清晰有力。
这不是乞求,更不是乞食与乞怜。
这是他选择要做的事,是他选择会一直做下去的事。
无关菲利克斯的承认或拒绝。
“你替代不了他。”
“你说过。我知道。”他说着低头吻了菲利克斯。
☆、第40章
这一次,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
西瑞尔却有种这将是最后一次的错觉。
他继续亲吻菲利克斯的下巴,亲吻他的脖子,吸血鬼轻易推开他,双手抓着他衬衫的衣襟拉紧,翻身下床,明明自己才是这房间的主人,却独自离去。
难熬的伤, 难熬的痛,难熬的长夜。
西瑞尔躺在菲利克斯的床上,睁着一双情感太过饱满反显得空洞的双眼, 烛光太微弱,什么都看不清。被旧床单包起的书还放在桌上,旁边就是烛台,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 起身将书抱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明明愿意带走他的书,却非要拒绝他的人。
如果能有一把刀剖开菲利克斯的胸膛, 西瑞尔想细细观看他的心,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流着怎样的血,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会那么做的, 一定会。
西瑞尔离开了这叫人伤心的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菲利克斯都没离开过旅馆,好似他又找到一处满意的巢穴,只要没有阳光, 他就万分满足。西瑞尔拿着每天的晚报东奔西走,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合适的房子。
房东马珂太太是个寡居的老人,两个女儿出嫁了,小儿子参了军,她一个人住着上下三层的房子,怪寂寞的。她拒绝了很多前来租房的人,独独看到西瑞尔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说他长得和自己的儿子有几分像,兴高采烈带他看了二楼的房间,还请他喝了下午茶。
老妇人让西瑞尔想起过世过年的玛丽,她们笑起来时一样都是满脸皱纹,松弛的眼皮几乎整个盖住浑浊的双眼,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残缺不齐的牙。妇人拿不出太好的茶叶,点心的味道也差强人意,西瑞尔却陪着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听她喋喋不休说着自己的孩子。
她开的房租很低,西瑞尔很诧异,她说他让她内心里感受到慰藉,降价只是表达谢意的一种世俗的表现形式。
西瑞尔道谢过后便赶回了旅馆,天快黑了,菲利克斯差不多也该醒来了。
这两三天里,虽然同住一个旅馆,他们却没再见面了。西瑞尔有些担心菲利克斯的伤,吸血鬼却总是闭门不见。现在他们要搬家了,菲利克斯总不会再找别的借口拒绝见他了吧。
谁知回到旅馆,老板便说菲利克斯让转告的,说他回研究所了,近期暂时都无法见面了。看完留字,青年也顾不上搬家了,扭头小跑出旅馆,匆匆雇了一辆马车就往兄弟会赶去。
入夜后的分部更加死寂了,西瑞尔下了马车又是一路小跑,穿过回廊,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是个女人,金棕色的卷发茶色的眼睛,麦色的皮肤像涂了一层金色的蜂蜜,光艳诱人。西瑞尔下意识默念起咒语,数字跟随着女人眨眼的频率一个一个由她眼中跃出。是死灵妖。
本是缓步款款正欲离去的女人见来了陌生人,不由停步打量。她嗅到涌动在空气中的某种气味,下意识又吸了吸鼻子,一双动人明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年,直白问道:“你是谁。”
“西瑞尔·穆勒。因为特殊情况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的观察者。”
“菲利克斯?那个吸血鬼吗?”女人喃喃自语,接着又嗅闻了几下,“这可不像吸血鬼身上的气味……好吧,既然你和那吸血鬼一起行动,这时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又是谁犯事了?”
“菲利克斯在里面吗?”
“不在。不是说你们一起行动吗?”女人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趣。
听到女人的答案,西瑞尔即刻皱起了眉。礼貌与女人告别后,他里里外外将分部跑了个遍,确实没见到菲利克斯的影子。
这么多年了,菲利克斯还是如此行踪莫测。
想了想,西瑞尔只好摸到行动管理室,翻看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件以及给执行者们的新委派。日志翻到最后,他果然找到一条执行者是菲利克斯的委派任务,备注里明确写着“与观察者西瑞尔·穆勒一同执行”,可他还是我行我素一个人去了。
西瑞尔咬牙,正要关上日志,忽然注意到这次委派的目的地。
他一直记得自己不愿来这个分部的原因。
离“家”太近了。
无论是距离伯爵府邸,还是那座死寂庄园,从这里出发,雇马车去的话都花不了太久。
菲利克斯独自回庄园了。
那里出事了。
西瑞尔合上日志,大步流星离开了分部。
这个时候要雇一辆马车并不难,他握着手杖沿着街道走向热闹的街区。
要赶回去也很快。
但西瑞尔内心很抗拒。
那并不是让人愉快的地方。
他长大了,也逃离了属于穆勒家的宿命,可深埋于心的记忆并不会因此消失。惨死的玛丽,暗中监视的老杰克,在点心里下毒的叔叔……他不会主动回想,可它们是噩梦中的阴云,只要他闭上眼睛,便在他心里下一场伴随雷霆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