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凋零 (景中暮)

　　“莫顿。”诺斯里躺在他怀里，说，“如果我成为吸血鬼，是不是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莫顿抱着他，用低沉的声音问：“博特纳尔告诉你了？”
　　“是的。”诺斯里悲伤地闭上眼睛，询问道：“我曾问过你‘是不是别人对我的好，都是有利所图’，现在我要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对我好，是因为在我身上有利所图？”
　　莫顿微微皱眉，说：“你知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欺骗你的。”
　　“你图我身上什么呢？”诺斯里躺下来，莫顿从他背后抱住他，诺斯里继续问：“你图我的血统，可是你又不立即利用我的血统，而是这么多年和我玩爱人的游戏……爱人……爱人？”
　　“你爱我吗？”诺斯里突然转过身，问。
　　莫顿紧紧抱着他，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无力，轻声说：“诺斯里，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诺斯里用力挣脱莫顿，但是他不是莫顿的对手，莫顿牢牢地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很快他就没有力气了，安静了一会儿，他再也压抑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诺斯里，不要哭。”莫顿不顾他的反对亲吻着他的眼泪，说。
　　“不，我没有哭。”诺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一呼吸就会发出声音，他疲倦不堪，在哭泣中睡着了。
　　第二天，诺斯里不再说什么。
　　博特纳尔一脸憔悴，他僵硬地动了动嘴角，想像往常那样给诺斯里打个招呼，但是他做不出来。哈德菲尔德庄园的草坪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放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博特纳尔和诺斯里就坐在那里，远处，莫顿站在卧房的窗口那儿看着他们。
　　博特纳尔还是裹得紧紧的，他说：“今天阳光真好，过了这个月份，以后要看到阳光就难了。”
　　诺斯里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诺斯里，我得和你说一下我的事，我怕以后没有人会记得我。”博特纳尔继续说，“你介意吗？”
　　诺斯里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说：“不，我不介意。”
　　博特纳尔眼睛一亮，他来了精神，说：“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吧？其实我的母亲是个人类，她在我五岁就病逝了，她一定没想到，她等一个男人等了五年，那个男人却只是吸血鬼。”
　　“这个故事如果由哪位戏剧家写出来，肯定非常悲伤。五岁过后，我就去孤儿院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痛苦又阴暗。直到十五岁，我被奥利姆家族认领回去，我过上了富人的生活，不过我第一次喝鲜血时差点吐出来！这成为了那个圈子里的笑话。”
　　他叹了口气，说：“我父亲总是很严肃，兄弟姊妹中，他对我最严格，这令我在奥利姆家族少了很多乐趣，我一直很害怕他，有一次我跟大家出去玩耍，回来时他在家里，我怕他惩罚我，甚至不敢进家门。”
　　“对了，和你说的我跟大家出去玩耍，其实是我被他们玩弄，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直到有一次他们拿圣水给我喝，是克莱恩阻止了他们。克莱恩的父母早逝，他的家产被叔伯们瓜分干净，不得不寄宿到我们家，奥利姆太太是他妈妈的妹妹。”
　　“他立志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诺斯里突然开口，问：“他最后夺回了，对吗？”
　　“是的。他甚至多拿了本来不属于他的那部分。”博特纳尔惨淡一笑，说，“吸血鬼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个规则由吸血鬼本性而定——一个吸血鬼把另一个高等吸血鬼的血液吸干，那么那个吸血鬼将会得到高等吸血鬼的能力。我父亲的能力……已经被克莱恩夺走了。”
　　他说到这里慢慢掉下了眼泪，他是一个感性的吸血鬼，人性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消失过。
　　“我从朋友寄回来的信中得知，他要和掌管意大利这块地盘的另外一个吸血鬼家族的女儿结婚了，他们的婚姻将受到几乎整个意大利吸血鬼界的祝福，因为这代表着意大利将和平一段时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博特纳尔擦了擦眼泪，他看起来好像恢复了，说：“克莱恩是一个强大的吸血鬼，我曾一度沉迷于他不可自拔。”
　　诺斯里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桌子上的红茶凉了，不过博特纳尔丝毫不介意，拿起来喝了一大杯，再倒了一杯，才说：“这么多年，我想了很久，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出头。”
　　“我是私生子，我父亲就算关心我，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他通过他的行动来博取父亲的好感，才能展开报复和实现抱负。”
　　博特纳尔突然低声说：“诺斯里，如果我能早点识破他那忽冷忽热的态度，让父亲提防他，这样父亲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诺斯里想到贝茜，他心中一阵刺痛，只能摇头说：“没有如果。”
　　博特纳尔说：“刚刚我好像有和你说过，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回想那段在孤儿院的日子，事实上，越到后来我越常常回想。捐赠那个孤儿院的是一个大好人，可是他不知道他每次捐的钱，几乎都被院长贪污了。我们常常吃不饱，睡不好。那确实是一段痛苦而又阴暗的日子。”
　　“但是我每天都能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意大利的天气比英国的好多了，我喜欢躺在房顶上晒太阳，有时候会有一两只野猫踩着轻轻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不过，再饿也千万不能打它们的主意，它们的脾气非常大，我有一次为了抓一只野猫，被它挠破了一个大伤口，你看——”博特纳尔摘掉黑色的手套，白皙的手腕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突然一愣，苦笑道：“我忘了那个伤疤已经完全愈合，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
　　诺斯里给他倒了一杯新的红茶。
　　博特纳尔说：“我很喜欢阳光，但是从变成吸血鬼后，我再也没办法愉快地享受阳光，特别是中午的阳光。这种状况因为我是人类混血而格外明显，其实我只是中低等的吸血鬼，是我的姓氏给了我高等的名号。每个吸血鬼都有自己的能力，我的能力相当普通，就是保护我不被阳光伤害，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害怕着阳光。”
　　“我不得不穿上厚厚的衣服，戴上手套，把帽子压低，才能减少我对阳光的恐惧。”
　　博特纳尔说完，把那只摘掉手套的手轻轻放到树下斑驳的阳光里，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不该畏惧它，我终将归于阳光，我本来就是一个人类，我想回到人类的生活。”
　　诺斯里想了想，说：“你可以到人类中生活，相信我，你会很受欢迎。”
　　“可是我是该死的吸血鬼。”博特纳尔把另外一只手套摘掉，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他张了张手，说：“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人类中，因为我不是人类，我甚至可能伤害他们，既然我所得到的欢愉是一时的，那么我宁愿不要。”
　　接着他站起来，摘下帽子，脱下厚重的外套，就像把一直以来的负担去掉一样，他喟叹一声，伸了伸腰，把诺斯里倒给他的红茶全部喝了，说：“谢谢你，我觉得轻松很多了。”
　　“我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活在阴暗中，现在，我要回到太阳里去。”
　　诺斯里一愣，问：“你想干什么？”
　　博特纳尔走到树荫边缘，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阳光下面，安然无恙。
　　“我不愿意成为奥利姆家族最后一个人苟且偷生。”
　　“回来，博特纳尔。”诺斯里对他的行为有预感，他微微红了眼眶，可是他阻止不了他。
　　博特纳尔回过头对诺斯里说：“放轻松，假如我现在还是人类，早已白发苍苍。”
　　“我的寿命已经足够长，我无心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
　　博特纳尔走到阳光下。
　　诺斯里站起来，看着他。
　　他撤掉一直保护着自己不被阳光灼伤的能力，灼热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他仰起头，对着阳光，直视着它，灼痛的耀眼中，仿佛看到了父亲责备的眼神，他微微一笑。
　　就像水晶那样，他的身体发出了漂亮的光泽，他在微笑中，慢慢破碎成一摊晶莹的粉末，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芒。
　　远在意大利的克莱恩突然捂住胸口，脸色扭曲，小声呢喃：“不。”
　　诺斯里一下子坐回去，他呆呆看着那些粉末，过了很久，才回到宅邸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瓶子，把那些粉末捧起来，一点一点地放到瓶子中。
　　诺斯里和莫顿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那个花瓶。
　　诺斯里说：“博特纳尔的事总算让我明白了，莫顿，我必须离开你。”
　　莫顿沉默地盯着诺斯里。
　　“我不想留下来，痛苦折磨着我，悲伤使我沉溺，我会慢慢感到绝望。”诺斯里说。
　　莫顿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不能。”
　　“我要去北美洲。”诺斯里说。
　　莫顿的眼瞳一点点变得血红，说：“你不能离开我的庇护。”
　　“如果离开你的庇护就是死亡，我无所畏惧。”诺斯里站起来，确定地说。他回到房间里，找到他曾经带过来的小箱子，拉开衣柜，只挑出一两件衣服，其他的他都不打算要了，这里看似都是他的东西，其实真正属于他的少得可怜，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