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边问起花浮修为缘何会无故消失之事, 花浮便将对付东青鹤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沈苑休听得紧皱其眉。
“那……你同那偃门门主又有甚干系?”
这个答案花浮更是不知了:“我不认识他。”
鉴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沈苑休自是不信,且不说幽鸩见到花浮时的那般奇怪举止,即便他之后真对他下了手,可以他二人当时的虚弱气息, 幽鸩哪怕只一掌也能要了花浮的命, 但是他却没有, 他给花浮的那一下虽使得眼前人皮开肉绽,但幽鸩明显还是手下留情了,沈苑休觉得这俩人之间应该存在某些渊源,不然向来心狠手辣的偃门主怎么会也有下不了手的一天。
他对花浮道:“你不告诉我也罢,只是眼下门主该是已洞悉了你我的行踪,若要成事, 青鹤门已不是久留之地。”昨天那一照面,沈苑休虽蒙着脸,但他不信师父会察觉不出自己的身份,为何东青鹤没有马上就来收拾自己,想必是分身乏术,但沈苑休知道东青鹤早晚会找到自己清算,尤其门中还有……那个人在。
“我即刻便要离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沈苑休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感觉眼前这个人和门主牵绊颇深,可是沈苑休了解自己的师父,他不会为了小情小爱就舍弃胸中丘壑,更不会违背信义放任自己的私欲纵容恶人为非作歹,也许他会一时心软,然待回神之后,东青鹤终究是东青鹤,正邪难两立,他当初能亲手赠他三掌,斩断两人的师徒情分,将自己逐出青鹤门,自然也能同样对待花浮,大是大非前,对东青鹤来说没有谁会例外。
花浮听了却扬起一个有些无力的讥笑:“大功未成,何来半途而废的道理,你知晓我们要走不容易,可这一走要想再回来就更不容易了,况且门中还有一位剩下的谁来解决?”
沈苑休为难:“可门主……”
花浮忽然打断他:“你不用担心这个,眼下不正有一个好机会么?”
“什么?”
花浮笑得更深,将方才哲隆对东青鹤说得话告知了对方:“这孤山祭听说很是热闹,不少人该都要去吧?”
沈苑休颔首:“往年修真界几大门派都会到场,门内的长老也都会去。”
“这不就结了,他们不在,自然就是最佳的行事时机。”
“可我师父不会这么轻易放任我们为祸的,”沈苑休可不傻,“他一定会找人抓住我,再牢牢看着你。”
花浮笑得深意:“我会让他放心的。”
沈苑休不明所以,尤其对上花浮一双势在必得的眼,心内波澜更起。
“你到底何以这般?”自己是为了什么非要寻到这七个命格的人沈苑休自己明白,可花浮的执念并不比他少,甚至有时更甚,看他都伤成这样了依然心心念念,这让沈苑休捉摸不透,难道真是为了对付他师父?
“我师父对你那么好……”沈苑休低低感叹。
花浮回以一双迷蒙的眼,疑惑地反问:“那位秋长老对你也那么好,你当年又何以这般?”
一句话说白了沈苑休的一整张脸,怔然良久都难成言。
花浮将其眼内瞬时掠过的挣扎和苦涩看了个仔细,终于收了嘴角艰难的笑意,虚弱道:“所以……有些事没得选,有些路也必须走。”
沈苑休沉默半晌,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继而一返身如来时一般掠出了窗栏。
花浮没有看他仓惶离去的背影,只望向自己一旁被换下的血衣,好笑的想:何必搞得那么讲究,伤口未愈前,换上多少回新衣裳,终究也还要弄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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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隆这么一报,不一会儿门内不少人就知道了混沌巨兽再度现世的消息。东青鹤招了各位长老在金部议事,最后决定不日便启程赶赴鲜鱼山,正巧辰部出事不久,还需人善后,便留下慕容骄阳代为掌管门中诸事。
待东青鹤再回到月部客院已是星斗满天,明明已经吩咐了小厮盯着那人,要是有甚异动立时来报,但东青鹤这心里仍然一整日都安不下来,几乎时时都在惦记他有无起烧,还冷不冷,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又或是见自己不在,坏脾性又上来得闹腾不休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一出金部,东青鹤连浮云都顾不上,直接使了一道瞬移进到了院中。
门边小厮见了他连忙行礼,东青鹤问:“人还好吗?”
灰衣小厮道:“花浮长老的烧退了,半炷香前才吃过药,现下正睡着。”
东青鹤点点头,暗忖这家伙受了伤总算乖顺了些,谁知一推门而入瞧见的就是空荡荡的床铺,还有不知去向的人。
小厮见此自然吓得不轻,噗通跪下认起错来:“门、门主……小的没有说谎,花浮长老刚才……就、就在房里的,我还来看过,可不知道为何……现在就不见了……”
东青鹤盯了眼那胡乱被扯下丢在一旁的内衫,又瞥见一边洞开的柜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怪你,你去吧,我知晓他去了何处。”
待那小厮战战兢兢地告退,东青鹤挥袖招来浮云,慢慢登了上去,几番飘转回到了片石居。
果然一进居内远远就听见青琅小声地询问:“……嘉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日部找金长老看看?”
“没什么,许是这两日练功,又在辰部帮衬累到了而已……”常嘉赐的嗓音也跟着响起,比往日听来的确浮软了许多。
“练了青鹤门的口诀还那么容易累到?你也太虚了。”青琅奇怪。
“我自知修为低微,远难当大任,所以才需得我师父多多照拂,常伴左右。”常嘉赐抬眼对上那道缓缓走来的身影,悠悠笑着说。
东青鹤看着那个坐在石凳上的少年,他仍是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裳,眉眼依稀可见昳丽的轮廓,只可惜一张脸庞黝黑又青涩,唇色倒是染了几分憔悴的苍白,让人望之只觉得憨厚可怜,与容色出挑毫无干系。可若又真真细查,却能隐约窥伺到一丝柔艳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东青鹤一边打量一边已走到了那少年面前,常嘉赐要起身,被他一把搭上了肩膀,又将人一点点压回了凳子上。
“你脸色不好,自该多多休息。”东青鹤俯视着眼前人清澈的瞳仁说。
常嘉赐回以怯怯的笑:“我擅离居中两日已是不该,哪里再敢怠惰。”
“修炼和别的事一样,是成是败皆需得量力而为,若勉强为之……只怕到头来得不偿失。”东青鹤幽幽告诫。
常嘉赐虚心的颔首:“师父教训的是,只不过我本就命贱身微,万事只得做过才知可与不可,哪容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大不了怎么来的便也怎么去而已——”
话说一半却觉肩膀一痛,原来是东青鹤方才搭在其上的手并未拿下,此刻随着常嘉赐话出东青鹤的掌心也慢慢合拢,捏得常嘉赐变了一张脸色。
而一边青琅则觉出二人气氛有异,却又一时不知哪里不对,只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却被东青鹤抬手挥退了。
眼见常嘉赐的脸又白了两分,东青鹤终于放下了手,他问:“你想如何?”
常嘉赐的背脊依然倔强地挺着,嘴角抬了抬才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毫不退缩地说:“师父,我听说了那事,我到门内也算日久,我想出去见识见识。”
东青鹤看着坐在那里的单薄少年,宽大的外袍随风震荡,仿佛瘦得要被吹散了一般。
“不行。”东青鹤冷冷的回说。
常嘉赐想是猜到他有此一答,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师父在担忧什么?怕我被那凶兽害了?还是怕我随他一道一去不回了?您担心在门外看不住我,难道就不担心您不在时,门内也无人能看得住我么?亦或是您要给我再上两道禁制符?还是牵丝锁?还是直接关到后山,拿了缚妖链绑起来,会更安心些吧。”
仍旧那张纯稚温软的脸,此刻说得却是刻薄乖张的话,听得东青鹤剑眉紧紧锁了起来。
见对方仍是不言语,常嘉赐忽然站起,他眼下身高不过到东青鹤的肩膀处,仰着脖子的姿态莫名让那少年面容看着特别真挚殷切。
“师父……”常嘉赐轻轻的唤道,“我明白那东西凶悍难缠不好对付,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该亲眼去看看,更该亲手将那带来几百年苦难的祸害了断,以免它重蹈覆辙,厄难更多世人,不然……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常嘉赐重复了两遍,东青鹤因而自他的眼中窥到满满的晦色,像恨,也像不容动摇的坚毅。
察觉到东青鹤的犹豫,常嘉赐深吸一口气,终于再进一步,使出了杀手锏。
“我知师父心有所惑,而当下情势焦急,无暇多言,若师父能带上我,您想知道什么,无论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徒儿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句话果然翻覆了东青鹤的思绪,他低下头直直盯视着眼前的少年,良久紧绷的肩背松缓了下来。
“好……”
一个字当即换来了常嘉赐的甜笑,笑得云破天开,笑得天上的星辰都亮了几分。
只不过下一刻东青鹤的一句话又让他的笑容凝结在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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