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浮自然明白东青鹤在怀疑什么,但个中答案其实他也不明白。
昨夜,他和沈苑休二人好容易摆脱了偃门追兵,才出竹林就遇上了那个挡道的男人。
那人虽戴着厚厚的面具,但不过一眼花浮就晓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和沈苑休二人都修为如常,以二敌一恐怕也难以招架,更别说眼下这一伤一残的情景了。
而且幽鸩的气势十分令人胆寒,他不过站在那里,浓浓的阴鸷就将花浮和沈苑休包围了。尤其是他抬眸看向花浮的时候,幽深的目光像两汪漩涡,魔魅地吸人神魂,让花浮一瞬仿佛灵智出窍,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那个男人迈步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
幽鸩站定在离花浮不过几寸处,抬手向他探来。
那头的沈苑休见花浮一动未动,虽对其不喜,也明知自己修为不济,但还是看不得对方遭难,硬着头皮从腰带处摸出几枚符纸悄悄朝幽鸩射去。
谁知那符纸还未近到偃门门主的身就被几团黑火烧成了飞灰,沈苑休也被两道无形的气息所震,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幽鸩的手落到了花浮的……脸上?
不错,是脸上。
幽鸩的手苍白到跟他一身的黑袍形成极大的落差,指尖擦过花浮同样惨白的脸,顺着他的颊边细细摩挲,一路滑至下颚处,反复流连。
花浮感受着那寒冰样的触摸,有半刻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要将自己的魂魄勾离体外,随着他一道飘散去了,不过很快花浮就回过了神来。当幽鸩的手忽然滑下一把掐住花浮脖颈的时候,花浮张开一片倒刺的络石鞭也牢牢抵在了对方的胸腹处!
然后花浮看见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缓缓弯了起来。
幽鸩在笑。
不过他的眼瞳虽然是笑着的,他说话的嗓音却冰冷如刀。
幽鸩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花浮一怔。
那人的音色故意压低了,但花浮仍是莫名觉得……熟悉?!
不过现在不是他细想的时候,对上面前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花浮毫无惧色的顶了回去:“你以为……我喜欢你的样子吗?”
幽鸩弯起的眼一闪,像是有些意外。
花浮忽然又软了语气:“我知道我们不请自来有失礼数,我在这儿给偃门主陪个不是,我有两样绝世至宝,不如将其奉上给您,以抵伤了贵派长老之罪,不知门主可否应允?”
他嗓音软糯,媚眼如丝,带着薄汗的额际粘了几簇鬓发,莫名显出些微妖艳的羸弱来,看得人转不开眼。
偃门主的视线果然重了几分,花浮听见他低低地问:“是什么?”
“是这个……”
花浮向幽鸩张开了手。
然而亟待幽鸩低头去看的时候,络石鞭蓦地若灵蛇一般游动起来,直直向面前的男人颈间绕去!
只不过幽鸩到底不是寻常的修真者,在花浮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行动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就倏地消失了,直到一边沈苑休惊而喊了起来,花浮才觉不对,然而那时幽鸩的气息已从前绕至了他的背面
下一刻,花浮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打在了他的后肩,他猛地向前扑倒而去!
无力地趴伏在地,花浮感觉到幽鸩的目光重落回自己的身上,依然的阴鸷又逼仄,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怒意。
余光察觉到他又朝自己抬起了手,花浮暗忖难道这回要躲不过了?谁知千钧一发之际,竹林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紧接着是一个少年隐约的低唤声。
“幽鸩……幽鸩……你在哪儿?”
蓦然间,那个男人身上漫天的威压消散了个干净,幽鸩竟然就这么把花浮和沈苑休丢下了,急急忙忙地快步向竹林走去。
“……祺然,我在这儿……”
“幽鸩,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凉。”
远处断断续续的对话飘入耳中,一个轻软,一个温柔,哪里有方才的剑拔弩张冷冽逼人。被打得几乎脏腑翻搅神魂出离的花浮趁势被沈苑休一把揽住飞离了此地。一直到出了偃门地界很远,都未有追兵再来。
而此刻再想到当时情景,若不是那个最后出现的少年,花浮觉得自己未必能侥幸逃过这一命。
而那个少年……从他入竹林的脚步来听,他的修为十分低微,许是连青鹤门的寻常弟子也不如,而那个偃门门主唤他什么?季然?怡然?棋然?混沌的自己没有听得太清,但是可以得知那个少年对幽鸩很重要,偃门门主不是没有弱点的。而人一旦有弱点,那总能找到拿下他的办法。
想到此,花浮的嘴角刚要勾起,又对上一旁东青鹤那清明了然的目光,脸色一下又沉了回去。
“你说什么魔修?我不知道。”
花浮的理直气壮换来东青鹤沉沉皱起的眉,还有眸底的晦暗。
以往东青鹤什么都不做,都能惹得花浮炸毛,如今被他用这般失望的眼神看着,花浮只觉伤透了的五脏六腑痛得更凶了,他忽然嗤笑一声,拉开被褥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外衫都不穿直接就朝外走去。
才不过两步,自然立刻就被回神的东门主给抓了回来。
“你这是作甚?”东青鹤面色难得凌厉。
花浮狠狠以对:“作甚?不过是如了东门主的愿,你不是想问我话么,我不说,自然要吃些苦头才老实,哪里还能高床软枕地得您伺候,我知您顾念身份下不了手,所以不如我自己来……”
结果话才说到一半双腿就离了地,花浮大惊地看向将他一把就抱在怀里的男人,那人的眼里还带了怒意。
“莫要胡闹。”花浮这一通大小心思换来的就是东青鹤无奈地一声轻斥,好像他有多么不讲理一样。
花浮气得蹬腿,嘴里也口无遮拦起来:“东青鹤,你放我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好人,我不是,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想让我依着你的想法活,做梦!既然早晚要分道扬镳,不如你现在就弄死我,也省的以后相看两厌——啊!”
在他的大呼小叫中,东青鹤忽然一松手,花浮被重重地砸到了床上!
花浮背脊一疼,怒从心起,刚要挣扎着起身,忽然上方重重压下一道黑影,将他又逼回了床铺间。
东青鹤双手撑在花浮身边,缓缓欺近床上的人,在鼻尖将将相抵时停了下来。
花浮的眼中有些忐忑,东青鹤在他漂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一字一句道。
“不是一路人没有关系,当另一边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就只能和我走一条路了。”
见花浮要开口,东青鹤又凑近了两分,吓得身下的人立马闭上了嘴巴。
东青鹤挨着那人的唇又道:“不要怕,先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花浮又不傻,他听出东青鹤那意思分明在说……等他好了,再好好收拾他。
见花浮怔楞,东青鹤慢慢起身,走到一旁又拿来一套新衣裳,然后坐回床边,利落地解开花浮又被裂开的伤口浸染血色的内衫,给他换上了干净的。
花浮不知是否被东青鹤的话震到了,还是又在思忖旁的心眼,期间倒未再折腾,只老实的任他动作,脸颊边染着似红似白的颜色。
屋内气氛正是微妙时,外头又传来青仪的声音。
“门主,哲隆长老有事禀告。”
“让他在门外稍等。”东青鹤给花浮仔仔细细的系上衣带,又掖好被角这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对方,拉开门走了出去。
花浮总觉得东青鹤这一眼含着警告,可他自认这世间没什么可以恫吓到他,反而越是不让他干的,他偏要干。
于是死撑着催动其体内残存的法力,花浮的神识向院外探去。
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了哲隆的声音。
“……是无泱真人传来的报信鸟,想请门主赶往鲜鱼山……”
“现下就去鲜鱼山?孤山祭可还有三个月才到。”东青鹤有些疑惑。
哲隆忙道:“是无泱真人说鲜鱼山的结界破了。”
“什么?”东青鹤讶然,“那结界乃是我和真人还有天仕楼楼主十年前亲自所立,怎么会破?”
然哲隆的下一句便话让东青鹤和屋内偷听的花浮都吃惊地地睁大了眼。
“听说昨日小屏山和大屏山都出现了地动,真人于是推断有异兽入世,因而撕裂了鲜鱼山的结界……”
天下能引起地动的异兽本就屈指可数,而当年那结界又是为抵御此才立,如今蓦然破损,除了那东西,怕是再无可能了。
东青鹤和花浮不约而同的惊诧——时隔九百年,混沌兽竟然再出了?!
第四十五章
东青鹤离去好半晌了, 花浮仍然呆呆地躺在床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窗边开了一条小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花浮眸光一动, 望向站在床前的沈苑休。
沈苑休昨夜也是撑着仅余的气力好不容易把二人带回到青鹤门, 当时见到花浮摔下云端被东青鹤所救, 未免身份暴露,沈苑休就寻到个时机遁走了, 回屋打坐至此才勉强缓过些神来, 如今瞧见花浮躺在那里一派安稳,沈苑休也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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