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这才恍惚间记起,自己刚刚好像被那个怪物冲过来撕成碎片了。
所以……自己是死了吗……
刘子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没有丝毫感觉。
“死了?可为什么没有黑白无常来勾魂?”刘子安喃喃道。
即使被撕裂的痛感仍然残存在记忆当中,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幻境嘛,怎么可能真的死人。”刘子安故作轻松地想,“这里一定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一定是这样的!或许,这附近就有路可以出去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刘子安耐下心来细细寻找,倒还真发现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只不过那小道却是暗红色的,看上去颇为瘆人,味道也亦令人难忘。
既像是生着锈、滴着血的破旧铡刀,又掺着些屎尿的臭味……
刘子安想起来了,当年他挖蚯蚓当鱼引子的时候,那蚯蚓孳生之地,湿滴滴的,不就是这个味道吗?
“难不成是到了蚯蚓之国?”刘子安心道,“还是我变成蚯蚓了。”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看,见自己手足聚在,这才放下心来。
“走!动作麻利点,别给我惹事!”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好像是官衙押送犯人那般。
刘子安不清楚情况,于是小心隐在暗处,打算等他们过去了再接着沿着小道前行。
等走进了,刘子安这才发现来者竟是一个牛头人身的家伙,推搡着一个人模人样的东西向前走。
那人样东西喋喋不休,似与牛头在商量些什么。
“牛大爷,您就放过小人吧!回头我给您烧金山银山!”
“哼,金山银山?你看你牛爷我像缺这东西的人吗?别废话,赶紧给我走。”
“看来这牛头虽然凶巴巴的,但倒是个刚正不阿的角色。”刘子安心道。
“是是是,牛爷,小人想差了。”那人腆着脸又道,“要不,我给您烧点美女娇娥怎么样?我认识这方面的师傅,保准做出来跟真人一样,栩栩如生的。”
“行了,你也别费劲了。你牛爷我啊,不好这口!”牛头道。
“牛爷,您总得给小人个机会不是?若是小人办不到也好死心啊!”
刘子安闻言,心道:“这家伙真是太不要脸了!死了都不安生,活着的时候得做了多少恶事?!”
牛头听了这话,也是一愣,而后道:“你牛爷爷我平生没别的爱好,就爱吃人!怎么,你要把自己剁吧剁吧给我吃?”
那人陪笑道:“牛爷这就说笑了,你看我这干巴瘦的样子,身上能有几两肉?要我说,只有那童男童女的肉最为鲜嫩可口。”
“说的这么好?你吃过?”牛头瞪眼问道。
“这是自然。”那人的语气里竟带了一丝得意。
牛头抽出鞭子,“啪”地一声打在那人身上。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那人倒在地上,边滚边嚎。
“打的就是你这个怕死鬼!还敢在你牛爷爷面前夸下海口?!”牛头愤愤道,“你牛爷爷我平日里也只能嚼一些没肉的鬼魂。还得偷偷摸摸来。你这小子,居然能吃上人肉?”
“大爷!牛大爷!您慢着点鞭啊!当心别累着了!”那人趴在地上道,“小人真不是夸海口啊!小人曾经做过人肉买卖,偶尔也会自己尝个鲜。大爷若是有意,小人往后每日给您进贡一对童男童女!”
“你这家伙,真是该死!”
牛头恨恨地骂道,但手中的鞭子却是停了。
那人见有戏,忙道:“大爷,您当差时间太久,不了解地面上的情况。现在啊,这等买卖正红火得紧哩!前些年战乱,不知多少人家因养不起孩子,求爷爷告奶奶的,打算把那孩子卖几两银子,让日子好过一些;除此之外,日子穷苦,有些人就拿孩子当出气筒,生下来成天的往死里揍,折磨得那些孩子生不如死。啧,可怜啊。有不少孩子都是自己偷跑出来找我的,为的就是临死之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下辈子投个好胎。”
牛头冷哼道:“国有国法。难不成你们的官府是吃干饭的?”
“管他怎的?前些年乱,官府管不着。近些年,嘿嘿,不瞒您说,买主就是以那帮人为首呢。明镜高堂,屁话!枉为父母官!那辈别的不甚精通,但这吃人的勾当讲究却多着呢!叫什么两脚羊?而且有喜欢吃老瘦者的,要的就是那柴劲儿;还有偏爱醉酒者的,吃的是肉里的那份酒香……嗜好之繁,一时半会儿小人都说不过来哩。这么跟您说吧,凡是那想要加官进爵的,哪个不要孝敬上司几顿美味?故此,我才敢这么夸海口啊!”
那厮讲得头头是道,由不得牛头不信,于是放缓了脚步,在那里细细沉思。
“这种家伙就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啊!”刘子安在心里喝道,不过嘴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牛爷,您看……”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副奴才相。
“你刚才所说……可说话算话?”
那人见牛头这么说,知道事情成了,大喜过望,忙道:“绝对啊!小人上刀山下火海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每日必定送上一对童男童女,以表谢意。”
“先别高兴。这事也不好办……你先说说你们那地方有跟你同名同姓的没有?”
“有!有!我家庄上正有一人,与我同名同姓。那家伙就是个烂人一个,贱命一条!牛大爷……”
“行了,既然你有这份心,就不必去上刀山下火海了。”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那人连声道。
刘子安虽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扬长而去,心中愤懑不已。
“没想到地府也玩这一套!”刘子安心道,“如此说来,这世间岂不是有许多枉死之人了?真是可恨!”
然而,即使心中再怎么不满,他还是要继续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刘子安远远地望见一座城池,宏伟华丽,然而却隐在一片黑雾之中,像是鬼城一样。
刘子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横竖也是个死人了!难不成还能死得更透?”刘子安给自己鼓劲。
从刚才看到牛头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这恐怕是到了地府了。即使不是,也是个与地府极为相像的幻境。
走将前来,刘子安只觉得那城池甚大。
再走近些,只见面前出现了一条浩大的河流,波涛滚滚,赤红的水面之上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不,细看之下,刘子安发现那不是泡沫,而是被碾得极碎的肉块正在随波逐流。
刘子安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
“小兄弟,即使一心求死也不用这么心急吧。”那人轻笑道。
刘子安回头,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眉目含情,唇角带笑,倒是个标致的人物。
“你是怎么死的?”刘子安下意识问道。问完,忽觉失言,忙闭上了嘴。
“先生说过,言多语失,我怎么不长记性呢!”刘子安心道。
那书生笑而不语,隔了半晌,掀开下衣。
“你、你这人好不知羞耻,下边居然不穿衣服!”刘子安涨红着脸道,忙错开眼睛,不再看他。
“兄台真是可爱的紧呢。别害臊,你再来细看。”那人轻语道。
刘子安闻言,又朝他衣下轻瞥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发现这家伙的情根之上竟然长出了一朵花。
“兄台可看清楚了?某是牡丹花下鬼也!”
“你这人忒不要脸!这等羞耻之事怎好当众卖弄?!还、还是个戴巾儿的人呢!”
“兄台太过迂腐,这偷香窃玉,翻云覆雨之事,唯有戴巾儿的人才最是擅长。兄台难道不知吗?”
刘子安扭过头不再理他,不过心下却道:“话说回来,先生也算是个戴巾儿的人哩。是不是也……”
刘子安想着想着,竟然嘿嘿傻乐起来。
“我道这是什么鬼?原来是个痴鬼!”
忽有一鬼从旁边闪出,破衣烂帽,瘸着一条腿,喃喃地说着话。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谁交谈。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刘子安问道。
“别理他,这是个疯鬼。”方才那书生道。
刘子安正要再问,忽见有一大堆鬼魂从各处涌来,欢呼雀跃,大喊:“来了!来了!”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兼葭草。
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波涛之上,有一人摇着橹唱道。
“好!唱得好!词也好!”
众鬼轰然叫好。
“哈哈哈,马屁不要多拍,任你们说出花来,钱也是少不了的!要从此水过,留下买路财!”摇橹人道。
“晓得!晓得!我等早就准备好了。”众鬼道。
刘子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从鼻孔里,喉咙里,屁眼里抠出些金银珠宝。
那汉子把船靠了岸,众鬼依次把钱财奉上,上了那船。
轮到刘子安时,他却是两手空空。
“原来兄台不管是迂腐鬼、痴鬼,还是个吝啬鬼。”那书生道,“度不得此河,便不能投胎转世,永生永世在此河岸徘徊,日子苦得紧哩。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看那厢,正是些穷鬼酸户,正眼巴巴地望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