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冕无奈道:“你管师兄一口一个哥哥,现在又不当自己是小姑娘了?”
梦阖君叽叽喳喳和陆冕拌嘴,我也着实无奈,拢拢衣襟,抬眼却不小心望见顾衍正面无表情看着我。
他本来面无表情就是他正常表情,可此刻却不知为何,见我看见他,堪堪别过脸去,抱剑走到远处。
我虽觉得有些怪怪,但到底也懒得探究他心思。
现在要让梦阖君放我们出去才是正事。
梦阖君从未出过梦阖洲,心思纯净,不通世事,只一心记挂与陆冕赌约。陆冕哄她未见霜天如何算得数,她便急火火拉着我们要去认剑。
由梦阖君带着,我们自此才初识梦阖洲全貌,却是一片远在海雾之中的孤绝之岛。但灵禽异兽,奇花珍草遍地皆是,许多闻所未闻,竟是一片超绝的化外之境。
梦阖君化解了夜障,故而昼夜节气交替也恢复往常,四月天里,正下起一阵淅沥小雨。
霜天便被禁锢在梦阖洲中央一座梦霜山中。
“梦阖君,这一路机关术数可是你布下?”这些天几乎五步一障十步一阵,实在叫我们苦不堪言。
梦阖君摇摇头,头上两条藕色丝带也跟着在耳边晃荡:“不是不是,这是上古神只留下的,梦阖君可不会这些。”
上古神只只是传说中的存在,难不成是真的?
我又暗自摇头笑笑,想这些未免无用,还是小心脚下不要被暗算了才好。
一路由梦阖君带领,倒是顺利非常。
梦阖君行至山前启了一个庞大阵法,只觉大地摇荡,一座庞然高山竟然缓缓一分为二。
“喏,你们瞧那处,那不就是霜天剑吗?”梦阖君伸手指着山体中露出的一座石台,一柄银色长剑周身尽是流光,似有电光劈啪在剑身闪动,相隔数百丈,已觉到冰寒剑意直逼颜面,令人四月天中几欲颤抖。
梦阖君许是觉得冷,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吐着哈气:“好冷好冷,这山可真不是轻易开得,我要被冻死啦。”
不消片刻,以剑为心,方圆数十丈山壁上草木竟都渐渐结了一层白霜。风中雨丝也凝成细小雪花,落在脸颊,带起一丝寒意。
陆冕望着掌心细小冰棱渐渐融化,似有些出神:“这就是霜天剑。”
梦阖君歪着头走到陆冕身边,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怎么样?你要不要?”
陆冕抬眼看梦阖君一眼。
梦阖君忽然倒吸一口气,小脸一白躲到我身后,竟发起抖来。
“怎么了?”我看梦阖君只是小姑娘的不定心性,只拿她当个小孩,见她此刻一副受了惊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梦阖君白着脸怯怯看了陆冕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哥哥我怕他们。”
陆冕微微一笑:“梦阖君,你怎么一会怕大师兄,一会又怕我?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梦阖君只躲在我身后,瑟瑟不敢说话。
我见她委屈样子有些无奈,到底是哄雪柔哄惯了,伸手轻轻抚她后背:“好了,霜天我们已经看到了,你到底怎样才肯将人和剑都让我们带走。”
梦阖君见我柔声哄她,抬眼见另两人也没说话,这才又大着胆子道:“你留下我就将那些修士都放了,还把霜天剑给他们。”
“我看你还是不够怕我。”顾衍神色冷冷,作势要拔剑。
梦阖君尖叫一声,又藏在我身后发起抖来。
陆冕微微一笑,隔开顾衍的剑,走上前,缓缓将梦阖君从我身后拉出来,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她平时,声音十分温柔:“你若喜欢师兄,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何必非要将他留下?你若真心喜欢他,如此强迫他,只怕他不会再喜你。”
梦阖君垂着头,似是不敢看他,嗫嚅道:“你们凡人心思可怖,又会撒谎,我可不敢出去呢。”
我见梦阖君委委屈屈,十分可怜,便又柔声道:“我不会甘愿留下,你还不明白?我父母亲人都在卿平洲,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父母朋友……”梦阖君一脸懵懂,“对你那么重要?我对你这么好,别人绝不如我。”
她这般不谙世事,只按一套自己的行事章法,我虽有些气结,但也不忍心责怪她,只得伸手轻轻摸摸她头。
梦阖君见我摸她,脸颊又是红扑扑,轻轻低下头去。
过来半晌,她忽然抬起头道:“若我同你走,你将来可会不要我了?”
我摇头轻笑:“你我萍水相逢,我不敢如此答应你。”
梦阖君却点了点头:“不错,你若承诺,才是骗我。”她低头沉思一会,复道,“霜天剑太厉害,我虽愿意给你们,可你们也不见得拿得走。”
顾衍冷哼一声:“若我拿不走,这世上也无人取得走了。”
梦阖君拉着我袖子不说话,眼睛却若有似我朝陆冕处瞟了一眼。
而陆冕只是神色淡淡,仿佛对霜天剑并不十分上心。
梦阖君朝我小声道:“既然这样,那你同我去将那些修士唤醒吧。他们若是真拿到霜天剑,过去找咱们便是。”
我如今天盘已碎,自然不可能再想这等上古名剑,遂点头答应,与梦阖君一道回到山洞。
洞中众修士昏迷不醒,有的面容痛苦焦灼,有的神色安然无虞,也有的面露狂喜之色。
“梦阖君,你到底是谁?”我未急着要她将修者们从梦中唤醒,反倒好奇起这个小姑娘来。看她时而懵懂无知,又时而看破红尘一般,又似年幼又似老成,不似人,又不似妖。
梦阖君红着脸,似十分不好意思:“我若告诉你,你可不要不喜欢我了。”
原来这梦阖洲是一座玄灵之岛,由世间人心梦境所结,梦阖君便是由人心念梦境所化灵体,存在已不知多少年。虽不曾出过梦阖洲,也不曾与人打过交道,但看过无数凡人梦境,人心可怕可怖可爱可怜,在梦中无不赤裸。她也是因为看过太多梦境,才能在这梦阖洲上制造无数幻境,而世人却入梦中而不能识破。
“哥哥,我都告诉你我是谁了,那你也同我说说你吧。”
我微微一笑:“我是沧州沈家的沈凝,如今拜师青门山门下。另外两个,黑衣的是我师兄顾衍,白衣的是我师弟陆冕。”
梦阖君点点头:“你说的地方我都是知道的。哥哥,其实你们来梦阖洲后,凡是所梦,我都看到了。”
我哑然失笑:“连陆冕和顾衍的也能看到?”
“那是自然。”
我忍不住逗她:“那你且说说他们梦见什么?”
梦阖君认真看我一会,垂下头去:“哥哥,他们俩都太厉害,我不敢说。可是我看……你还是不要喜欢你那个师弟了。”
我忽觉心头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却还是微微一笑:“为何如此说?”
梦阖君抬眼看着我,眼中似有一丝伤心:“他本做了两个梦,可是如今……他选了我不喜欢的一个……”
胸口忽然又有血气翻涌之感,心脏似被人握住,忽然痛得喘不上起来。
我是怎么了……
“哥哥你没事吧?”梦阖君眼中流露一丝担心,连忙扶助我。
我轻轻摇头,只露出一抹笑意:“无事,大概还是旧伤太重。”
清咳几声,吐出一口血沫,方觉得好受些。
有些人在梦中流连,不肯醒来,待我俩将众修士唤醒,竟用了三天。众修士面面相觑,皆有恍然之感,只觉得稀里糊涂,在梦阖洲迷途数月,竟然只是南柯一梦。其中曲折自不可对外人道也。
众修士中有一个景玄门的女修者,朝我施了一礼:“我乃景玄门萧轲的师妹李芷云,此番还要多谢沈公子搭救。”
我也含笑回礼,此刻在山门之外,自然要凡事想着山门体面。这女修者醒的很快,梦中也面容平静,料想应是心态平和之人。
那女修者道:“却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不敢让梦阖君直言自己叫梦阖君,便替她答道:“这是我堂妹灵儿。”
梦阖君听我叫她灵儿,大眼眨巴几下,又红着脸抚弄起耳边丝带来,似乎对这名字十分喜欢。“
“原来是沈灵姑娘。”李芷云微微一笑,又对我道,“梦阖洲机关险恶,不知沈公子是如何将我们从迷障中解救?”
到底是萧轲的师妹,虽然被我们救醒,可心思缜密非常,十分不好糊弄。她应是知晓我修为跌落,天盘已碎,领着一个小姑娘如何就顺顺利利将一众被困在梦阖洲数月,并且其中还不乏高手的修者全都救了呢?若说这都是梦阖君的恶作剧,将他们唤醒不过是应当,也算不上是解救。
我只与李芷云又虚与委蛇应付几句,也不知她信了几分。看我虽不像初醒时那般探究提防,但也不是完全相信。
这边已经安置妥当,顾衍和陆冕也总算回来。
两人身上皆有伤痕,但霜天却被负在陆冕背上,我却着实意外。
但此处人多口杂,又有许多人对霜天虎视眈眈,我自不可能此刻质疑陆冕修为,那样必然有许多人要杀人夺宝。现在有顾衍在,我青门山又确实救了他们,他们此刻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