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父王同他说起,再过三年,陌皇叔家的三个孩子会从神仙谷回来,随他父亲一起生活,桑桑这才知道,原来陌皇叔为了不让“把柄”落在与父王相对的势力手上,让人有可乘之机,不得已之下,将自己的妻儿安置在了神仙谷忘年交天机和万顷两位先生的门下。
可是他并没有机会能去见一见陌皇叔家里的那三个孩子。
因为父王登基时便已是少年,如今皇兄们已经逐个长成,父王的年岁愈长,而他深得父王喜爱,如今太子未立,他的存在,无疑是诸位长成的兄长眼中的一枚利刺。
母妃早逝,已是父王一生所憾,之于他,年幼时便被其他妃嫔视为敌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他还在成长,皇兄们却早已长成,父王为了保护他,不得已之下,以七皇子年幼为由,将之送于高阳寺修习佛法,为国祈福。并立下旨意,除非新皇继位,否则一生不得所出。且迅速的立大皇兄为太子。
由于幼时便是有了父王的保护才能活到如今,且父王一直对其疼宠。
所以桑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兄长对他,竟然一直抱着那种置之死地的想法。
他只是单纯的听了父王的话,在收到圣旨后,便迅速的动了身前往高阳寺修习佛法。
即使在高阳寺,他学习的不是佛法,而是防身之术。
但那又如何呢,他明白,父王爱他,宠他,只要是父王想要他做的,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而他即使是个被宠大的小皇子,却也会敛了那任性的脾气,好好的学。
可绕是如此,高阳寺也并不安全。
也许是觉得斩草还是要除根,也也许是负责保护他的杨将军暂时去了北疆,让对方以为有机可乘。
那迟来了三年的刺杀,终于还是在那样一个满是繁星的夜晚里,拉开了帷幕。
那时候,他才十三岁,教习他武功的两位师父为了保护他,双双死在那群黑衣人的剑下。
而他只能捂着嘴,被父王赐给他的那名暗卫抱着,快速的逃离。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夜晚。
二师父刚刚抱着他同他说,来年,她会跟大师父一起,帮他生个小师弟。
然后,记忆里便是血腥漫的布四处。
他逃了出来,却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二师父被切成两段的那只手,纤细修长的好看,沾染着鲜血,被人随意的踹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他想,二师父当时,一定很疼。
他想,如果可以,他会为她和大师父报仇。
可是,报仇这样的事,对于一个才十三岁的,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而言,又该从何做起?
父王曾跟他说过,无忧王爷是同姓王爷中他最信任的一个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兄弟的知己。
所以,他去了无忧王爷府。
这是父王默许的事情。
可他当时却并不明白,父王的默许,意味着之前便被刻意脱离出来的他,也将会成为将来那场夺嫡之争中的一员,且,还是得了父王支持的那个。
而遇到陌千尘,便是在他去无忧王府的这一日。
遇见陌千尘那一天,其实不算是个好天气。
当时天空有些暗沉,是个阴沉天气,空气里有冷风划过,带着淡淡的凉意,划过人的衣角。
他看见他,执着剑从他身旁经过,带着淡淡冷风,一身的优雅从容,眉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温和,儒雅。
他应当是刚刚从后院练了剑出来,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是来王府的客人,所以礼貌的对他扬了扬唇角。
毕竟,即使与他同岁,就着桑桑那张脸,看起来也就跟他最小的弟弟陌千羽一样的年纪。
桑桑从未见人是这样对他行礼的,当下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愣怔了两秒之后,也弯起眉眼,回了他一个笑容。
事后,他方才知道,那个人,是无忧皇叔家的大公子,与他同岁的陌千尘。
……
……
因为遭了刺杀,桑桑便被父王以护身为由,名正言顺的送进了无忧王府。
他记得,那时,陌皇叔牵着他的手走到陌千尘面前,同他说道:“阿尘,以后,从今以后,你便伴在桑桑身旁,保护他的安全,直到他此生安稳。”
桑桑当时不明白,此生安稳的期限是有多久。
直到最后,他开始蜕变,甚至登上帝位之后,方才明白。
原来,皇叔的那句此生安稳,便是许了他登上帝位之前的那段时间。意思是,等到他登上帝位,陌千尘便可以选择功成身退。
……
……
陌家三兄弟,陌千尘待他很好,陌千繁虽然看起来有些耍无赖,却也是个不错的朋友,而偶尔才能回来一年的陌千羽,就冲着他那张萌萌哒未长开的脸,桑桑就忍不住的会去主动的对他好。
如此相伴一起玩耍修习了两年,桑桑甚至跟陌家三兄弟每个人名下的那十二个人也打成了一片。
春去秋来年复年。
原本,桑桑以为,他们之间的变故便至多截至如此而已了,却不想,有些东西,早在它的种子被埋进心里深处之时,便以注定,事后,只要稍一触碰,便会想要破土而出……
桑桑十七岁这一年,正轮到陌千尘带白姓十二兄弟去边关替陌千羽的职务换陌千羽回来。
当陌千尘同他说起这件事,问他在他外出的这一年里,能不能让千繁代他保护他的时候,桑桑抬起头去,看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陌千尘,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随后,弯了弯眉眼,对他说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十七岁的陌千尘眉眼几乎已经长开,狭长的眼眸里总是带着陌千繁和陌千羽眼中都不可能会有的沉稳和儒雅。
他低垂下眼眸去,看着桑桑对他弯起的眉眼,沉默了半晌,却并没有回答。
桑桑抬眼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去,握住他没有执剑的那只手的指尖,轻轻摇了摇,对他说:“千尘哥哥,你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因他知道,陌千尘会吃他这一套,所以他只对陌千尘用这一套,桑桑有时候,其实也很没脸没皮,不要皇子的矜持和威仪,甚至,还有点儿小坏。但,这只是在陌千尘他们一家人面前而已。
陌千尘低垂下眼眸,看了眼桑桑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眼睛,这一次,倒没有犹豫多久,沉默了会儿,便答应了一声:“好。”
……
……
南疆的气候不比无殇城,在这边疆地界,气候要比四季如春的京师要冷得多。
陌千尘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替换弟弟的职务,再来此地,对他而言至多故地重游。
可桑桑不同,他的身子骨是自小在皇城里娇生惯养出来的。
就算刚来南疆的时候,他还能出去抓只小兔子什么的,仰着头看着帐前的陌千尘,朝他做个鬼脸。但这种逞能撑出来的正常,在南疆这个地界呆了几天之后,也会被打的破碎。
毫无征兆的,桑桑生病了。
好在南疆战役来来回回,拖拖踏踏的打打停停已经打了好几年,在如今这个月份,正好是双方公认的休战期。
所以,桑桑的运气还算不错。
休战期的陌千尘除了每日向千机师父请教阵法机关之外,还要带着自家那白姓的十二兄弟出去训练,而除了这两件事,他其他的时间,几乎全部用在了桑桑身上。
桑桑受了寒,躺在床上很难受,身上的被子盖了厚厚的两层,这让他终于有些温暖,但实际上,他的身子烫的要命。
“桑桑怎么样了?”账外,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桑桑知道,这是陌千尘回来了,他如今正在账外,向若水问他的情况。
“七皇子怕冷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了些,军医说这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导致的,喝了药过上几天,等到慢慢适应了,就不会有大碍了。”
……
后面的话,桑桑听不清,因为他好像更冷了,卷着被子缩了缩身子,他的耳朵热的嗡嗡的响。
“桑桑。”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去,对上陌千尘眼睛里的担忧。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弟弟,没人能从陌千尘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读出他的情绪,可桑桑却可以。
明明他的眼睛里只有深沉和温和,但桑桑就是能看出,那深色眼眸深处所隐藏着的担忧。
“千尘哥哥。”桑桑把脸放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又蹭了蹭,他感觉这样好像会舒服一些,因为陌千尘的手很凉。
“桑桑,若水说,你不肯喝药。”陌千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吹久了风。
“不好喝,难受,喝了也没有好,我不想喝。”桑桑趴在床上,开始闹小情绪。他很难受,这个药对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虽然他这两天昏昏沉沉,但他都听到了,听到经过的士兵说他这个皇子娇惯没用的话。
“乖一点,桑桑。”伸出一只手将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在桑桑还没有来得及反抗的时候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陌千尘端起一旁的药碗,放到桑桑唇边。
“……”桑桑歪了歪头,没有说话,也不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