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迩眼眸低垂,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纯黑的瞳孔里,波光粼粼,“气运暴跌一百五十七年 。”
程昼原先还道师迩同他一样倒霉上十年——十年对妖来说还真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就算山神土地是师迩的养父养母人之常情的偏袒些也还是会觉得心气难平的,此时却真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么精确?”
师迩反倒笑了,“你当是街上一文钱两张的黄表纸?同命契同命契,命同与共,解契就要付出年龄的一半时光,有什么问题吗? ”
程昼不说话了,沉默的围坐在火堆边,第一次感觉到身上契咒的沉重,彼此都背负另外一人一半生命的重量,同命契,同命契,哈,果然丝毫不辜负它的名字。
师迩见程昼不说话了,又重新就着火光端详珠子,仔仔细细看了十几篇,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来,随即一甩手,扔到了程昼身上,程昼接住不解的望回去。
“拿出去扔了。”师迩此时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像一个真真正正被宠出来的骄骄子,“什么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才不要。”
没等程昼说些什么,或者说,外面精兵们几乎同时大喊出声的时候程昼就没有心力来说些什么了。
他带来的这些精兵几乎可以算是他的亲卫了,百战黄沙,都是剽悍的铁血汉子,一个人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皮开肉绽都不会眨眼。
出大事了。
程昼起身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听到的同时已经冲出了庙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无星无月,黑暗像是最深重的绝望,浓墨重彩的不透一点光亮。
二十几个汉子挤在屋檐下,只有夏达拽了拽程昼的袖子,说了一个字,“听。”
瓢泼的大雨沥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狂风过林稍,树枝抽的空气都发出凄厉的嘶鸣,呜呜的叫着人寒气上涌。
这其中,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声响,那是奔腾的大河从高崖上坠下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裹挟着千钧之力,不可阻挡。
是山洪,山洪又来了!
此时,程昼被越来越大的雨水浇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浓墨染就的天空让闪电劈下来时有了更强大的影响力,一瞬间天地纤毫毕现。
从山顶俯视山洪冲下的力道,即使站在山顶片瓦遮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摧枯拉朽的绝望,洪水山呼海啸奔涌而来。裹着着泥沙大树无数生命顺流而下。没有谁可以阻挡。
没有谁有力量可以扭转这局势,最强大的武者不行,万民俯首的皇帝不行,哪怕是被推崇至极,让千千万万个百姓虔诚祈福也不行。
这是无可避免的,必死的,命局。
即使站在山顶片瓦遮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摧枯拉朽的绝望,洪水山呼海啸奔涌而来。裹着着泥沙大树无数生命顺流而下。
每个人都在庙门口,站的像个雕像。
感受这一片天地之威。
无可抵挡,只能承受。
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了,山洪平缓了很多,泥沙堆积,树木倒伏,近卫们拾了点柴火,很潮湿,但好在霹雳堂的火油保住了自己良好的口碑,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暖橘色的火光像希望一样灼热。
灾后一片狼藉,看的二十多个亲卫心酸不定,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安静的空气中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啵哔啵声。
程昼抱着睡眼昏昏的师迩站在山顶最大的一块平整青石上,向下俯望。
寒凉的空气在师迩长长翘翘的睫毛上结了一层水雾,师迩不舒服的蹭了蹭,随后睁开了眼,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舒服吗?”程昼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柔和的像三月林华豆蔻簪花。
师迩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着,大而水润的眼睛只睁到一半就停止了,暴殄了那悠魂夺魄的绝艳。“是啊。地面太坚硬了,潮乎乎的很不舒服。”
程昼没有附和,苦笑了一声,“太后的寿诞就在五日之后,如果今天不能下山,绝对不能按时赶到,缺席的后果不是我现在想面对的。”
“所以呢?”师迩平静的盯着了程昼纯黑的眼。
“虽然山洪流速平缓了很多,但道路多处被阻断 ,暗流也无从分辨,我没有能力带领近卫们安全下山。”程昼说的极为坦诚,同时也极为恳切,“我知道您有这个能力,您能帮助我吗?”
师迩此时倒是被挑起了兴趣,颇为惊异的道,“这是在请求?程侯爷不是一贯无所不能吗?”
程昼笑的颇好看,“之前是我误会您了,给我们之间制造了很多困扰,所以,您能原谅我之前的冲撞,重新看待我吗?”
一瞬间,天地皆静。
远远的,夏达仿佛看见,
优雅又强大的猎豹,顺从的把颈圈叼给认定的主人,露出柔软的腹部表示全心的交付生命的信赖。
师迩接过了项圈,剥离了一半灵魂。
“走了。”一个包袱砸过来,夏达接住,转头再看过去,自家少爷已经抱着小主子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小主子低声的说了些什么,自家少爷侧着耳朵很认真的在听着。
“往前遇到断掉的桦树左拐 。”程昼大声的指挥着,在天黑的时候,整只队伍完好无损的回到了距离青郊山最近的镇上。
“侯爷神了嘿,说转弯就转弯,前面明明有路,转了就是荆棘丛,小丛不乐意,非磨磨蹭蹭的墨迹到最后一个,谁能想得到,前脚刚进荆棘丛,后脚那山就滑坡了!”
“太惊险了,在边上看傻我了都。”
“就是,就是!土就滑到荆棘丛边上,跟划好了线似的,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我的老天爷啊,侯爷绝对是神仙托生的。”
“小丛,小丛,快去给侯爷敬一个酒,这可是救命之恩啊。”
大家伙起哄起的毫不手软,那个叫小丛的圆脸小伙子被架的双脚离地,双手抓着五斤的酒坛子,被众人簇拥着笑闹着缓慢移动了过来。“不!不要这样!放我下来!你们这一群混蛋!”
程昼脸侧坚硬的弧度在明亮的灯火下有了一点柔软,纵容的看着那一群笑的快乐的亲卫们。
对此,师迩只是转头,疏离地对程昼说了一句话,“不要忘记你说的话。”
第15章 密友
程昼如愿赶在了寿诞前一天回到了京城,还有时间回侯府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好好恢复了下精神。
第二天就是太后千秋寿诞,昨晚回来的太晚了,也太累了,没空关注街上的变化,今儿一出门才发现到处都装灯结彩,路面上挤满了喜气洋洋的人群。
“怎么回事?”程昼是跟随五皇子的车架随行的。
五皇子有点没精神,“王妃第一次以命妇的身份觐见太后,紧张的不行,三更嬷嬷就开始叫起,催着梳头净面,换大礼服。我也陪着三更醒,桃红,再取块冰来。”
桃红手脚麻利的把冰送进来,五皇子狠心一咬牙全摁在了脸上,被冰的寒气激的龇牙咧嘴,精神气好了很多。
不愧是皇家人,就是心狠手辣。这都深秋了还有冰,果然财大气粗。念头太多程昼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深吸了口气,“赐宴后上第三道菜的时候替我遮掩着点,我要提前溜走。”
“放心,今年可是我掌管礼部,你位子就排在我下首,你爹在另一头,还不够分量过来,烦不到你。”五皇子了然的点头,同时不着痕迹的给自己邀了个功。
程昼很感谢五皇子这份心,然而,“这并不是我提前离宴的原因。”
看着五皇子看过来疑惑的目光,程昼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我找了,那个命同与共的人,我母亲跟我的约定我完成了。”
五皇子的眼睛睁的越来越大,面上也带出了真心诚意的笑容,“恭喜恭喜。”
程昼梗了一梗,“他叫师迩,是个花妖。”
师迩?那不就是那个被带回来的阎罗君?!
“恭……”五皇子顿了顿,镇定的说完了要说的话,“喜。”
“有什么要问的吗?”程昼等了等,没等到五皇子第二句话,只得自己先开口给五皇子一个好奇心的台阶。
五皇子表面极其镇定,维持住了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皇子气度,程昼怀疑这是太过震惊从而表情僵掉了。
没人看见的地方五皇子手指在长长的玄金礼服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嗓子并不怎么听使唤,最终只面无表情的问了两个字,“妲己?”
这是担心师迩是不是像妲己那样祸乱人间的妖精。
程昼了然,坚定的面对着五皇子点头,力图打消五皇子的一切对师迩不利的顾虑,“不是,师迩已有功德金光,之前从未杀人,今后也定然不会。”
五皇子镇定了一下,手不那么抖了,端起五福献寿的钧瓷盏抿了口茶,滋润了下好似长毛刺痒刺痒的嗓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伤人,不犯法,大周不会限制任何对大周子民友好的朋友。”
程昼相信,集大周全国,能如此镇定回应这件事的人,不足一手之数,同时也很感激和欣赏他作为朋友的包容与作为帝国继承人之一的气魄。
五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太细小,不足够支持五皇子分辨清楚,所以谨慎的不带任何立场的多问了一句,“然后,你准备怎么做呢?”